女人而傷心死,這本身便是一個好題材,現成的就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但事實是宸妃之喪,在崇德六年九月,時皇太極正在錦州前線,大戰洪承疇,聞宸妃病,乃趕回盛京,不料宸妃已逝,皇太極雖然哭至昏厥,且病了一場,但後來就後悔了,說:天生朕撫世安民,豈為一婦人哉?朕不能自持,這是天地祖宗對朕的懲罰。這以後,在群臣勸諫下,他又照常理事。須知錦州大捷,俘洪承疇,降祖大壽,這都是皇太極一生功業的大手筆,是奠定大清二百六十七年天下的基石之一,又豈是一個正患著相思病、懨懨的癆病秧子所能為哉!
他的死,是在宸妃死後的第三個年頭、即崇德八年八月。皇太極終其一生,豐功偉業,不愧為命世之主。但一個人總無法追求到完美——多爾袞清楚地記得他們兄弟之間,那一場非同尋常的談話,那是皇太極向命運之神投降,是向冥冥之中的造物主求恕。
謝天謝地,就因有那一次的談話,才為後來的帝位之爭,埋下有利於多爾袞的伏筆。
時維七月,寒外秋涼。皇太極的病時好時壞,漸入膏肓,他自己清楚,今秋恐怕再也無法與群臣逐獵於圍場了。那天,朝議散後,他獨留二哥代善和十四弟多爾袞於崇政殿談心。
空蕩蕩的大殿,寂然無聲,可聽見兄弟仨的鼻息,他們促膝並坐,就如尋常的百姓人家。皇太極先開口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多爾袞,眼神一反常態,竟看不到半點平日常有的父親般的慈愛,卻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說是嫉妒,說不上嫉妒,說是希求,又談不上希求,一下於兄弟情份,生疏了許多。他說:
第68節:3 十七年前的故事(2)
“墨爾根,我的好兄弟,十七年前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多爾袞一驚,十七年前,大妃——他的生母之死的場景,一下浮現在眼前。那可是母子之間的生離死別,怎麼能忘記呢?可今天,他的八哥、皇上,怎麼突然問起?要知道,他和代善、和皇太極,關起門來是兄弟,上得殿來是君臣。今天談的,既是家事,也是國事啊,能亂說嗎?他頓了頓,眼望他處,先穩住神,然後從容地說:
“皇上是說皇阿瑪臨終?”
皇太極嘴角浮起一絲淺笑,那分明是嘲笑多爾袞的做假。他說:“兄弟,這個時候了,什麼事都可敞開說了。十七年前,皇阿瑪山陵崩塌,為這帝位之爭,大清門前,劍拔弩張,只差一點就要鬧出兄弟子侄相殘的慘劇,才興起的大清國就要亡了,不亡於明朝,卻要亡於內亂。這一點,你應該是刻骨銘心,永遠不會忘記的,也不該忘記的!”
多爾袞無言以答。是的,他該說什麼呢?這時,一邊老實巴焦的代善說話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
“皇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皇太極喘著氣,搖了搖頭,說:“不,二哥,這些事,你不提起,我死之後,還是會有人提起的,墨爾根,你說是嗎?”
多爾袞仍是無言以答。
皇太極又說:“墨爾根,那些流言蜚語,你肯定聽到過,說我是篡位,皇阿瑪的遺命是傳位於你。墨爾根,這件事在這以前是諱莫如深,誰也不敢提起,今天,當著二哥的面我向你澄清,那不是流言,是事實——皇阿瑪的確是要傳位於你,大妃所傳的遺命,一點也不假。可是,兄弟,當時的你能嗎?才十六歲的一個少年,能用雷霆手段,平息內爭,不但使自己免遭殺身之禍,且能內安外攘,使皇阿瑪創下的大業,不但不中途殞俎,且發揚光大嗎?墨爾根,今天我實話告訴你,當時以你的力量,那是萬萬不能的!”
多爾袞這回點頭了,是心服口服的、發自內心的點頭。是的,當時覬覦大位的,不但有努爾哈赤的子孫,且還有叔叔舒爾哈赤的兩個虎子。而他呢,才是絨毛未脫的小鱉犢子,初生之犢能敵虎賁三千?
皇太極望著多爾袞在點頭,不由舒了一口氣,那一雙油燼燈枯的眼神裡,流露出無可奈何的光芒,就像那落日餘暉。他說:
“墨爾根,今天你能了,在愛新覺羅氏家族中,你終於出脫成一個大能人了,誰人都不能與你匹敵。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暗暗地觀察你,你不但有堅忍不屈的精神,且有聰明神武之蹈略,這就是帝王之才,他人沒有你獨有。我清楚,三十年河東復河西,一下又恢復到十七年前的局面了,當時只有我能繼承皇阿瑪的大業,今天,又只有你能繼承我的大業,我死後,這大位就傳於你罷,金簪兒掉在井裡——是你的,終究是你的,這就是命啊!”
多爾袞乍聽此言,如雷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