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行文
。。整理製作,並提供下載
第一章 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第一節 斷臂記
1994年的夏天來得特別早,當週文的同窗還在學校裡揮汗如雨,為黑色的七月作最後衝刺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S大學發出的提前錄取通知書。化學系應用化學專業四年後就業的前景雖然比較渺茫,但終於能夠避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周文還是很為自己慶幸的。
當然父母對他的選擇很不滿意,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生難得幾回搏,說什麼都得搏上一把,衝一衝位於祖國心臟的Q大、B大之類名校……但周文有自己的想法,根本聽不進去。
在一場激烈的爭吵和冷戰之後,整個漫長的六月,周文都在G城的各處景點遊蕩,消磨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緊,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6月28日星期二下午1點37分,周文在許多年後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天他正在城西孤峰園避暑,站在一人高的假山石上低頭凝望,對面是曲折古樸的遊廊,遊廊外面是碧綠的河水。
突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大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周文頓時嚇了一大跳,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他像中了邪一樣,身不由己地往下跳去。
換在平時,一人高的假山石根本不當回事,但這一次周文雙腳著地後又鬼使神差地跳了一下,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撲了出去。他左手重重撐在遊廊的紅漆扶手上。“咯”的一聲響,左前臂的橈骨和尺骨向上彎成一道奇怪的弧形,疼痛難忍。
儘管是溽夏,日頭毒辣到可以把人熬出油來,周文還是渾身直冒冷汗。他抬頭向假山石上望去,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剛才在他耳邊說話到底是誰?聽聲音奶聲奶氣的,應該是個連乳牙都沒有出全的小男孩。
手臂疼得實在太厲害了,周文沒顧得上細想,匆匆忙忙出了孤峰園。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要讓母親知道,省得她嘮叨個沒完沒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這件事。也許是胳膊脫臼了,他這樣安慰自己,隨便找個醫生接回去就沒事了。
周文不敢去擠公交車,他一口氣走了六站路,來到離家不遠的第四人民醫院。排隊,掛號,就診,外科一個年輕的醫生只瞟了一眼,就蠻有把握地說:“骨頭斷了。”讓他立刻去拍X光片。
周文的心突地往下一沉,渾身冰涼,耳邊嗡嗡直響,彷彿有一千隻蜜蜂劈頭蓋臉地撲過來。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擔心,二十世紀90年代傷筋動骨根本算不了什麼,隨便哪個三流的醫院都能夠治好。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跌斷骨頭,沒有什麼經驗,許多年後周文第二次跌斷同一條手臂時,他就沉著老練多了。
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周文迷迷糊糊跟著人流排隊,付費,拍X光片,一直捱到四點鐘才拿到片子。醫生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接過片子朝著陽光端詳了一會,嘴裡嘀咕說:“橈骨尺骨斷了,還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周文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後握緊斷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拗,“咯咯咯”一連串響,比跌斷時還要清脆響亮。周文心驚膽戰之餘只覺得一陣痠痛,還來不及叫出聲來,骨頭就已經接好了。
那個醫生技術蠻不錯,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給周文上好夾板,纏上繃帶,叫他再去拍個X光片,看有沒有完全接到位。當週文拿著片子回到外科時差不多該下班了,醫生一邊收拾皮包,一邊接過X光片翻來覆去地看,嘴裡說:“嗯,還不錯!十天後再來複診。當心點,不要用力!”
周文吊著左手,像電影裡抗美援朝的傷員,小心翼翼地往家走。路過善人橋的時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圍在河岸邊,向著水裡指指點點,議論個不停。周文頓時起了好奇心,他從人縫裡探出頭去,看見兩個聯防隊員正從河裡撈起一具硬邦邦的死屍。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朝天半張著嘴巴,直挺挺已經死透了。她的身體被什麼東西吸乾了,只剩下一張皮,有點像恐怖小說裡的乾屍,兩隻手被河水泡的慘白,周文馬上聯想到死魚的肚子和女人塗在臉上的面膜。
1994年6月28日星期二,周文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是因為他在那天平生第一次跌斷骨頭,而是因為善人橋下的那具屍體,在眾目睽睽之下眼皮微微一動,隙開半條線,朝他冷冷望了一眼。周文嚇的連退幾步,一個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牽動斷了的手臂,疼得他呲牙咧嘴。
但周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