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醫生從雪檸身後閃出來:“我已經試了半天,既不能用藥灌,又不能用鉗子
夾,那樣會傷著耳膜。”
杭九楓看了雪檸一眼:“行不行,我也沒把握,你自己去試。用臉盆去田裡舀
半盆泥水,再將耳朵側過來,貼在水面上,螞蟥沒死,也許會爬出來。”
有人掇著空臉盆去,又掇著滿臉盆回。雪檸迫不及待將耳朵貼著那盆滿是稻田
氣味的泥水。別人正在將信將疑,雪檸突然跳起來:“出來了,螞蟥出來了!”其
他人探頭一看,臉盆裡果然有隻吸飽了血的螞蟥在扭來扭去。雪檸算不上很開心,
不斷地有憂鬱沖淡她的笑容。
“我都沒辦法了,她卻認定杭九楓能行。”楊醫生像是更高興,不停地說,
“真是知九楓者雪檸也!”
大家跟著打野,一遍遍地重複:“知九楓者雪檸也!”
沒想到杭九楓卻大發雷霆:“你們說得很對,所以雪家女人才一而再、再而三
地害了一縣,又害一鎮,最後連一省都不放過!”
杭九楓轉過身去,不看任何人。過了好久,他以為人都走光了,一邊嘆氣,一
邊轉身,沒想到雪檸還在身後站著。杭九楓想好應該這樣說:“你走,莫再惹我發
火。”嘴唇一張,舌頭一彈,說出來的話竟然變了樣,“一省死得那樣慘,你怎麼
曉得我不會更恨你?”
“一省是人,雪葒和白送就不是人?”雪檸反問了一句,不等杭九楓回答,她
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在九楓樓裡哭過了,雪檸一路跑回紫陽閣,關起門來哭得更厲
害。天門口人從沒見過這樣的哭法,最厲害時,雪檸跑進小教堂,爬上鐘樓,一邊
使勁敲鐘,一邊衝著天地山水毫不掩飾地痛哭。趁著天晴洗洗曬曬的女人擔心地不
時仰望天空,害怕天地同悲,無緣無故地落下雨來。杭九楓上供銷社裡買了一瓶酒,
越喝越不高興,大踏步地衝到樓頂上,隔著幾重瓦脊,怒氣沖天地說:“這時候才
想到哭,遲了!”杭九楓將一瓶酒喝得精光,雪檸還在敲鐘還在哭。楊醫生帶著許
多男人的意思來找他:“雪檸是你惹哭的,你得去勸勸!”杭九楓瞪眼看著,好半
天才表示,看在楊醫生親自動手將一省的頭和身子縫到一起的面子上,自己就聽他
這一回。不過杭九楓還是將話說得很清楚,做這一行,楊醫生不如他。楊醫生點頭
稱是,杭九楓當時只顧專門打炮,心無二用,自己是醫生,責無旁貸。到了小教堂,
杭九楓卻不肯上鐘樓,他要楊醫生帶話上去,雪檸不是說過,寧肯要一個躺在女人
懷裡傷心落淚的男人,也不要那種有仇必報有冤必申的英雄好漢,像她這樣將天下
的眼淚都流乾了,男人用什麼去哭哩!
楊醫生一上到鐘樓,鐘聲和哭聲就消失了。因為哭得太久,雪檸從鐘樓上下來,
胸脯還在劇烈起伏著:
“有樣東西,你看了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樣瞭解你。”雪檸說話聲音啞啞的,
像是換了個人。杭九楓再也沒有拒絕的念頭了,跟在她的身後,一直進到她的睡房
裡。雪檸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從不同年曆上撕下來的雜亂無章的日曆,每張日曆後面
都寫著一個耳熟能詳的男人名字:“這麼多年,你們杭家從沒有男人強迫過我,我
不信任你,還能信任哪個?”
杭九楓不敢相信那些寫在白紙黑字上的人名都是真的:“剛才我還在生氣,覺
得自己成了最新語錄上的那種人。看看你記的這些賬,我就不生氣了,他們才更加
流氓!”
杭九楓將一鎮的信拿出來給雪檸看。雪檸讀過後,習慣地翻過來看看背面:
“人家這是說的心裡話,你能聽到就是你的福音呀!”
杭九楓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雪檸又說:“雪藍也有信來。
沙洋那邊已不缺人手了,她想等一鎮刑滿釋放後,一起迴天門口。“
杭九楓說:“回來好,都回來更好!死的死,逃的逃,天堂氣象站正缺人手。
要是他們不回,我也可能騰出手來幫幫忙!你不要以為我不懂氣象。杭家一代接一
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