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侶皆按序放入往生塔,甚至沒有姓名法號標示,眾生皆等。
戒離,只怕多少年後,我連你的骨灰也尋不到了。
*****
馬車之上,意外地安靜,若是平時,明微的話絕對不少,但是今日,他確是不想開口。
車上除了他,只坐葉微空、崔瑾和葉青嵐。
第二次來普壽寺,心情卻完全不同。
道岸和尚已經被明微驅逐回了南彌寺,現在普壽寺的代理住持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年老僧人,法號六嗔,在寺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且性情平和。
在門口明微見到了戒音,或是因為來京,他未曾穿在寺裡明微常見的那件洗得發白的素色僧袍,明微也曾問過他,難道是南彌寺太過小氣,連僧袍都不捨得多置辦幾件麼,當時戒音只是微笑著說,出門在外,山間鄉野,好的衣服尚且要被勾壞了,這幾件好好的,雖是有些舊了,穿著卻是舒服的。
印象中的戒音笑容聲音皆是靦腆,也不多話,只是樸素得很,極能吃苦。今日穿著白色的嶄新僧袍,袍角一朵銀色蓮花,身形削瘦,顯得寬大的僧袍有些空蕩,面容雖是有些憔悴,卻難掩原有的清貴之色。
——原,他是皇室子弟啊。
不過戒音一見到明微,卻是眼圈紅了,“師叔。”他喚,聲音暗啞。
明微心頭忽然湧上一種難言的酸澀,卻又偏偏被某種情緒漲得難受,許是見了剛從南彌寺中來的人,就如見了家鄉來人一般,悲喜難辨。
“戒音。”明微一笑,恨不得把最近所有的事情通通倒出來與他商量。他幾步向前,卻忽然見戒音身後探出一個腦袋來,盤著簡單的雙髻,劉海整齊,下面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雪白的小臉稚嫩可愛,只是帶著戒備之意,明微才見她的手正緊緊拽著戒音的僧袍,咬著唇不說話。
“這是——”
“啊。”戒音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我來京的途中撿到的孩子,撿到那時她受了傷,高燒難退,我替她醫了才知她正被人追殺,一家都被殺了個乾淨,唯剩她一人活著,見她可憐,便帶了來,只盼尋個好人家,養她長大。”
明微點點頭,他轉過身,朝崔瑾招招手,“戒色,你來。”
崔瑾不過十來歲,這個小女孩看著才八九歲的樣子,明微把崔瑾叫來,卻是讓他領了女孩去一旁玩耍,奈何女孩兒不肯放開戒音的僧袍,戒音勸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鬆開手,只是離開的時候還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戒音,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步三回頭,極為戀戀不捨。
明微轉過身,“明王、三皇子,我與戒音失陪一會兒,還望恕罪。”
葉青嵐瞥了身邊葉微空一眼,勾起唇角,“大師自便,不過我與琉慕表弟也有數年未見,有時間陪我敘敘舊可好?”
戒音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小僧戒音,世上再無葉琉慕,不過既是故人,敘舊自是應當。”他的雙眼帶笑,當真稱得上溫潤如玉,只是臉頰消瘦,笑起來更是眉間一簇小小皺褶,看起來卻似是比葉青嵐要大上兩三歲。
明微心中一酸,戒音他,實是極苦的。低頭恭敬行一佛禮,他與戒音離開,不曾向葉微空多看一眼。
*****
寺邊小徑通幽,繞進一片楓林,正是秋日,楓林紅染,正豔得一片如火如荼。
“師叔辛苦了。”戒音沉默一會兒才說。
明微搖搖頭,“不,我卻是太笨了。”他有些黯然,“如果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何必要來。”
“佛家有云,有因必有果,都是註定的。”戒音抬頭,雖是微笑,眼睛裡卻滿是悲傷,“戒離師兄——原是最好的人,只是這世間汙濁,他便去了淨土,也是天命。”
明微勉強一笑,“戒音,我卻不知你居然是皇室中人。”他拉過戒音的手,他的一雙手原就十指纖長,粗粗看來似乎手型優美,但手掌指節之間滿是厚繭,面板雖還算白皙,卻是粗糙不堪,乾瘦無肉,“你這個樣子,卻是比誰都苦,你才幾歲,再瘦下去倒像是骷髏的鬼爪了。”
戒音收回了手,帶著笑說,“師叔何苦取笑戒音。皇室中人——早已經不是了。”他的眼中有些落寞,然後又遲疑著說,“師叔——可願聽戒音說些舊事。”
明微卻沉默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如今卻是怕聽故事了。戒離的故事,那些舊事我知道了,我聽了,他卻是走了,所謂舊事未免太過傷人,不僅是他,還有旁人,過去太沉重,寧可不知,拋開過去,做簡單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