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忽響。侍從端進一碗湯藥。李燼之抬手接過,十指仍在止不住地顫抖,似乎一世的氣力都在崖邊那兩箭中耗盡。侍從見狀想上去幫忙,卻被他遣退。他小心翼翼地將碗擱在床邊,淺淺舀了一勺,輕輕湊到她唇邊,撬開牙關灌下。本想她不會吞嚥,正準備巾帕擦拭溢位的藥汁,哪知藥一入口,她便緊抿了唇,雙眉一皺,似是十分痛苦,一面悶聲咳著,一面竟將藥一點點嚥了下去,不曾漏出一滴。
李燼之一怔,幾乎以為她醒了,待見她仍是睡得深沉,才知不過是出於本能。要經歷過多少傷痛,才能養成這種本能?他心下一窒,乾澀的眼眶又生生地疼起來,似乎能看見她半是得意半是不屑地撇著嘴說“藥都不會喝,早便死過八百回了”的模樣。他持勺的手懸在半空,幾乎不忍心再接著喂,待見她皺著眉,氣息短促,似是極不安穩,才醒過神來,繼續端起藥碗小心地喂起來。
便這樣擁著她過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侍衛便稟報說王落到了。李燼之倒未料到她來得如此之快,喜出望外,忙跳下床,外袍也不曾披一件便奔出去迎接。
王落鞋襪盡溼,提著裙腳踩著深深淺淺的水坑走上城牆,愕然地睜大雙眼四處看著。見李燼之出來,立刻上前怔然問道:“這裡出什麼事了?哪裡冒出來的這一條河?”
李燼之搖搖頭,拉著她便急急向屋內走去,匆匆道:“你先進來。”
王落小跑著跟著他進了內室,一眼便看見秋往事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渾身都裹著夾板繃帶,面色一片慘白,幾無半分生氣。她雖知李燼之火燒火燎地遣人來請,定是情況嚴重,仍不免嚇了一跳,低呼道:“怎麼傷成這樣。”一面忙上前坐在床沿拉過她左手看她腕上繫著的靈樞。一看之下又不免一怔,呆了片刻才接著細細診視了全身,又向李燼之問明瞭原委,便拉回被褥替她蓋好,微蹙著眉思忖片刻,輕嘆道:“這丫頭真是絕了,氣息弱成這樣,樞痕竟只是略見渙散,莫不是不死之身麼。”
李燼之面色一緊,忙問:“這是……”
王落搖搖頭,柔聲安慰道:“我也不曾見過這樣的,不知是何徵兆。只是既然樞力不散,性命總是無礙,你且先放心。”
李燼之早已察覺她樞力全無渙散之象,卻畢竟不踏實,待聽得王落這麼說,才略微安下心來,緩緩在床沿上坐下,怔怔地望著秋往事不說話。
王落見他神情落寞,心下不由暗歎,一面揀釋盧常見的草藥開了幾味,命人下去張羅,一面輕聲道:“她這次不同以往,一身硬傷倒還罷了,麻煩的是這水深藏山腹千百年,性極陰寒,喝上兩口都免不了大病一場,她在裡頭泡了許久,寒氣入腑,恐怕要長期調養才不至留下後患。等回去安頓了,你好好陪陪她。你們兩個的好事磨到這裡,總也該到頭了。”
李燼之勉強笑了笑,點點頭道:“幸好四姐來得快,若是拖到明日,只怕便真的麻煩了。”
王落慶幸地點點頭,應道:“我本就在往這邊走,到了芥湖這裡,見到無端端多了一條河,覺得有異,便連夜趕路,遇上你派來的人時,已經離城不遠了。”
李燼之漸漸從先前的混亂平靜下來,定了定神,打疊起精神問道:“火火堡那裡沒事了?往事怎會獨自帶了五百人就出來?”
王落神情一肅,思忖片刻方將前後原委大致說了一遍。李燼之越聽越是驚愕,訝然道:“懷風?怎麼可能,她怎弄得出這種事?”
王落苦惱地搖搖頭,皺眉道:“我當時中了毒,前前後後許多事都記不大清,只記得她是衝著你來的,似是牽扯到情事,你可有什麼頭緒?”
李燼之想來想去,隱隱覺得背後文章不淺,心下暗生警兆,面上自是滴水不漏,只疑惑地搖搖頭,猶豫地開口道:“不怕四姐笑話,當日在風都時我同她確有過一段兩小無猜,後來遭了變故,人事全非,早便淡了。她雖似還掛念著當日,可總不至於就為這個處心積慮弄出那麼大一樁事來。”
王落努力回憶著當日情形,卻只記得宋懷風淒厲悲慟的表情,待要細想她說過的話,卻只是含混一片,夾雜不清,只得無奈地搖搖頭道:“這事前後都是往事處理的,詳細情形只能等她醒了再問。只是這事畢竟不光彩,宋將軍那裡也不好交代,等北邊的事定了,這頭如何處置,還得再商議。”
李燼之心下思緒紛雜,隨口附和著,正自出神,忽聽侍從報說火火沐領著大隊釋盧兵馬到了城下。兩人忙出去迎接。東面城牆跨了一半,城門也不復存在,火火沐的大軍只得駐紮在外,她則攀著城頭東南角處放下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