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眨眼,面上神情驀然大變,霍地立起,渾身發顫,忽而怒目咬牙,忽而泫然欲泣,數度變幻,忽又似精力盡洩,頹然坐下,低聲道:“我死期到了麼?”
李燼之低頭看著他,目中神色複雜,輕嘆一聲,也在床沿坐下,將手中端著的食盒放在兩人中間,掀開盒蓋,取出一隻粉白如雪的糰子送入口中,細細嚼下後方道:“我一直猶豫要不要來見你。原本一直盼著有一天披甲執劍走到你跟前,憑我之手,把你當日搶走的全數奪回來。可一路走來,方向未變,心卻變了,當日刻骨之仇,本以為焚樞絕魂亦不能解,未料不知不覺間便輕易淡忘了。如今回頭,前塵舊怨不過渺渺雲煙,何足掛齒?我若仍是當日的江桓,今日封儲攝政,統領朝廷,或許便會如血洗風都、登位臨朝的你一般,大願得遂,別無可求,以致溺於享樂,淪為廢人。看你近日所為,上山也好,下山也罷,皆出衛昭之意,無半點己見,更無半點帝王心,渾噩昏昧一至於此,哪還有絲毫當年宮變奪位的氣魄?我不殺你,因為我謀兵奪政早已不為報仇,我的對手也早已不是你。我留著你,好提醒自己短視喪志的下場,也讓你看看清楚,你曾有機會憑著這個位子做多少大事,成多少偉業,卻就這麼白白錯過。”
江欒渾身輕顫,似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低垂著頭,咬牙道:“你……你就是來羞辱我的?!”
李燼之搖搖頭,輕哂道:“你還是沒聽明白。不必多心,我今日來,沒什麼別的,只是時逢樞元,你堂堂神子,總不能連輪迴丸子都不吃兩個。剛才外頭熱鬧得很,我也已復了儲君位,統攝朝政,今後便不必牢你日日辛苦蓋印子了。順路告訴你一聲,往事帶衛昭靈樞回了須彌山,和他妹妹種在一處,這會兒,想必已安然轉世了。”
江欒霍然抬頭,雙目圓瞪,滿是驚駭恐慌,猛地揪住李燼之衣襟,尖聲叫道:“衛卿走了?!走了?!他不等我!他不等我!”
李燼之平靜地看著他,說道:“衛昭生不逢時,不僅禍害蒼生,自己也是一世悽苦,能無牽無掛了斷一切已是最善之局,又得與一直尋找的妹妹重聚,皇兄好歹與他相交一場,該替他高興才是。”
江欒狀若癲狂,大叫一聲,忽猛地抽出李燼之腰間佩刀,跳起來胡亂一陣劈砍,直砍得石室內“叮叮噹噹”火星四濺,又狂吼一聲,橫刀便抹向頸際,只覺火辣辣一痛,眼前一黑倒栽下去,卻忽被人自身後拉住,不免又悲又怒,猛力一掙,叫道:“連我死你都要礙著!”
一句吼出,才發覺聲宏氣足,雙腳亦是穩穩立地,除項上略有刺痛外,其餘並無不支之感,伸手往頸際一摸,雖有黏膩,卻並不甚多,方知先前一刀未透肌理,不由一怔,心下陡地一鬆,也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
李燼之微微笑著,拾起落在地上的刀遞到他眼前,手腕一翻讓他瞧見刃口的一片坑窪,說道:“世上求生不得者多,卻終究有幾人當真求死不能?這刀雖早被你砍崩,可崩口崎嶇,若勁力夠大,未必不能斷喉。只是才破了些皮你便洩了勁,可見終究死志不堅。我方才不拉你,你摔下去刀磕在地上,倒當真要抹了脖子。若真有不滿,重來一次便是,這回我必不阻攔。”
江欒雖被他激得渾身發抖,可剛剛死裡逃生,血勇盡退,哪有心氣再來一次,呆立半晌,終究“撲”地坐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李燼之略帶悲憫地低頭看著他,靜默良久,沉聲道:“皇兄,你已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到此地步卻猶然偷生。當年我不過十一歲,你殺我父母,奪我家業,趕盡殺絕不留餘地,這麼多年便當真絲毫未覺慚愧麼?衛昭亂政,胡作非為,以致連年戰亂,多少家破人亡,生靈塗炭,你也當真絲毫未覺不安麼?”
江欒怔怔地停了哭泣,神色空茫,似有悔意一閃而過,卻終究深深埋下了頭,一語不發。
李燼之默立片刻,轉過身道:“該交待的我已帶到,你我早已無話可說,就此告辭。你若想換地方,同門口侍衛說便是。今後你仍是神子,人前我仍會敬你三分,錦衣玉食亦不會少,你且好自為之。”
身後未再聽聞聲息,李燼之也不再停留。走到洞外,抬頭便見星光朗朗皓月清輝,只覺胸中一片灑然,塊壘盡消,不由仰頭大笑了幾聲。卻忽聽邊上一人道:“若不是瞭解殿下心性,只怕要以為你是得意忘形。”
李燼之不必回頭也知是等在洞外的趙景升,轉身一躬道:“還要多謝先生。若非先生開導,我至今仍不願見他。”
趙景升看著這既是學生又是主君更情同父子之人,心下也是百感交集,扶起他道:“你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