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很奇怪,就像深深的藍染料,慢慢浸到清水裡,然後一層層的褪掉厚度,又輕又暗的,在水面塗了薄薄的細紋。
此處是距汾陽幾十公里外的荒野,這裡有段鐵路橋,每隔二十分鐘就會經過一列拉煤的專線火車。
數座低矮的山丘,遠遠近近的聳立在哪,還不到繁茂的季節,顯得光禿禿的。早晨剛下場了雨,碎草中流淌著彎彎的細流,在空曠的原野上漫開,放眼過去,只有一顆歪脖子老樹,孤零零的堅挺著。
腳下的平地,由於小石子和粗沙礫在一起混雜風化,泛出白白的表層,似散亂的雪。
“Action!”
一輛藍皮解放車緩緩駛入鏡頭,開著開著,忽然停住,拋錨了。司機試著發動,沒有效果,只得跟老宋下去檢視。
車門敞著,攝影機架在旁側,又是長鏡頭,對著窄窄的駕駛室,方向盤看著愈加碩大。
褚青爬到車上,拿著盒新買的磁帶,拆開包裝,塞了進去。一陣極有律動感的電吉他聲響起,正是《站臺》的前奏。
他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腿跟著節奏輕輕抖動。梁敬東和楊莉娜從車廂裡跳下來,站在另一扇車門前,安靜而又興奮。
這段戲的時間設定是在前面,他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
“長長的站臺,寂寞的等待,長長的列車,載著我短暫的愛……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
藍色的天空下,幾個人圍著那輛藍色的卡車。在聽著歌裡面的列車與站臺,聽著外面精彩的世界。
“嗚……”
此時,一聲若有若無的鳴笛傳來,梁敬東似乎感到了微微的震動,不禁往鐵路橋的方向望了望,忽揚起脖子叫道:“火車!”
楊莉娜也看了看,馬上喊道:“哎!有火車!”
褚青緊擰過身子,只瞅了一眼,瞬間跳下來,撒開腿就跑。那倆人跟在後面。邊跑邊招呼道:“有火車!有火車!”
車廂裡的十幾個人,全跳了下來,有的正在穿外套,急忙忙的甩在地上,只穿著花花的毛衣,緊隨同伴而去。
鏡頭一下子拉遠,灰黃色的山丘,慘白的沙礫地,一群從未見過火車的年輕人。瘋了似的在曠野中奔跑,跑向那高高的鐵路橋。
“嗚……”
鳴笛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火車終於衝出隧道,拖著長長的車身。黝黑而破舊的鐵皮廂,晃晃散散的,在橋上駛過。
“哎!”
“哎!”
他們歡呼著,加快腳步。順著狹窄的鋪滿雜草的小徑爬上去。
“轟隆轟隆!”
列車已經呼嘯而過,留下遠去的車尾。
褚青在最前面,梁敬東跟在旁邊。楊莉娜則站在鐵軌上,後面是十來個同伴,一起揮手,一起雀躍的大喊:“啊!”
“停!”
老賈喊道:“青子,你情緒不足,再放開一點!重來!”
“Action!”
接著又拍了一條,他倒沒喊停,皺著眉頭看完,仍然表示不滿意。
結果第三條的時候,褚青不用他說,就曉得毛病在哪了,自己應該不夠,嗯,不夠興奮。演員拍戲,時常會出現這種情況,像是籃球運動員,沒傷沒病,心態也正常,可就是手感不好。
只能慢慢調節。
但眼下,劇組沒那工夫讓他找狀態。幾個人就蹲在一起商量,餘力威經驗最足,很快想出個方法,道:“喝點酒試試?”
顧正一拍手,道:“我看成,正好我車裡有瓶白的!”
褚青奇道:“你還帶瓶酒幹嘛?”
“嘿嘿,今兒不殺青麼,我白天買的,想跟你們喝點。”顧正笑道。
賈璋柯揉揉額頭,問:“青子,你覺著呢?”
他也不太確定,這招以前沒試過啊,道:“反正,先喝點看看吧。”
“那行,我下去拿。”顧正說完,顫顫巍巍的滑下橋。
褚青回身又跟工作人員道歉,特別是楊莉娜那幾個人,每拍一次,他們就得跟著跑一次,這會都累得氣喘吁吁的。
一會,顧正拎著瓶二鍋頭上來。
剛擰開蓋,酒氣就犯暈,褚青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直衝進胃裡,燒的生疼,只想嘔酸水。
硬壓下去,又喝了幾口,腦袋很快變沉,熱乎乎的勁頭在身體裡橫衝直撞,趁著清醒,趕緊揮揮手,道:“行了,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