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一乘好豪華的大轎子停在我家門前。
轎子裡坐著的,是蔚州的一位地方官員,他送來了很多黃黃白白的東西,說是在京城做官的伯父,要接我們過去享福。
“我為什麼不知道還有個伯父在京城做官?”我問娘,孃的眼圈紅了紅,轉過頭去不回答我,於是我又去問爹,爹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長大就會明白。
那天之後,村裡人忽然都疏遠了我家,原本的小夥伴也常用石子丟我,從他們口中,我第一次聽見了太監這個詞。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親伯父名叫王振,原本是村子裡的一個混混,因為模樣好,大約十來年前,進宮做了太監,如今,他伺候的太子登基做了皇帝,而他也一下子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人物。
“去了京城是不是就有飯吃了?”準備起身的前一夜,我興奮的問孃親。
“傻孩子,”娘把我抱在懷裡,眼淚卻一雙一對的落在我的肩頭,“你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把姐姐和妹妹找回來,找回來,知道嗎?”娘說著。
我聽得很奇怪,於是說“我們一起找,我們讓伯父去找,一定能找到他們的。”
娘點了點頭,從懷裡解下一個錦袋,系在我的脖子上,“好孩子,這個東西是孃的嫁妝,你要貼身戴好了,別弄丟知道嗎?”我懵懂的點頭,後來娘還說了很多,不過我已經朦朧的睡著了。
那是娘最後一次抱我,第二天早晨,我們怎麼也找不見她和爹了,有人說他們走了,因為不想去享受榮華富貴,也有人說他們死了,因為伯父原本是娘指腹為婚的丈夫,而娘卻嫁給了自己丈夫的弟弟,因為羞愧,所以無顏留在世上……
京城對我來說,忽然成了一切痛苦的根源。
伯父對我極好,他在京城裡有一座很大的宅子,在這座宅子裡,他請最好的老師教我念書,也教我練武;他給我吃最好的東西,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裳;後來我認了很多字,才知道,所謂錦衣玉食、華服美婢,說的也就是這樣的生活,然而,我不快樂。
當一個人從一無所有到什麼都有之後,才會發覺,原來,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有的。
我什麼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快樂。
我身邊的人很多,他們希望伯父能給他們權勢,所以對我也阿諛奉承;我身邊的人很多,他們給我金錢,任我驅使打罵,卻沒有人真正的瞭解我想要什麼。
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我開始玩世不恭,反正我有這樣的條件,我永遠眯著眼睛冷冷的瞄著周圍那些醜陋的嘴臉,看他們醜態百出的人生。我以為自己完了,在自己不到十歲的時候就完了,活著,不過是為了活著才活著,沒什麼意義也沒什麼目標,我是王家這一支唯一的根苗,雖然伯父找來了很多遠方的叔伯兄弟,卻依然不能改變這一現實,所以,也許我活著,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
十一歲那年,伯父要我進宮去,做一個小公主的侍讀,我大笑,原來奴才終究只能是奴才,再怎麼權勢滔天,也還是要做服侍主子的工作,伯父卻說我是個傻孩子,他說我是他的眼睛,替他看著後宮的一切,那又怎麼樣,我不還是奴才,不僅是奴才,還是奴才的一枚棋子,這就是我活著的價值,多可笑?
那天,我第一次遇見永寧,在上書房,她被人前呼後擁著進來,所有人都向她跪拜。
不過是個八歲的娃娃罷了,我冷笑,斜著眼睛不屑的掃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她穿著明黃的小宮裝,站在那裡等伯父為她介紹我們,嘴角噙著可愛的笑容,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眼睛大大圓圓的,笑起來彎彎的,眼神清澈如水波,陽光正照在她頭上閃亮的小金冠上,帶來讓人窒息的光芒。
屋子裡有很多的人,然而,卻只是她才讓我覺得明亮,彷彿在暗夜中穿行了太久的人,猛然見到了太陽。
伯父一走,她的笑容依舊,眼神卻變了,依舊清澈,卻透露出厭惡和不屑,這目光,隨後也落在了我身上,我本能的想要後退,卻終於還是沒動,迎著她的目光,做出了一個表示我對她也不屑於顧的神情,是的,這是我保護自己的方法,但是卻不能阻擋我對陽光的渴望。
永寧是個活潑的孩子,和我過去認識的女孩子都不同,她淘氣,淘氣的花樣永遠翻新,在人前,她卻永遠是個端莊的孩子,很懂事,很聰明。她喜歡捉弄我,喜歡闖下禍事後往我身上一推了事,我知道,她不是討厭我,她只是討厭我的身份,一個太監的侄子,一個下等人,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