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只有他一個人,沉默而孤獨地坐在那兒:這個久經沙場,戎馬倥傯的戰士,這個三宮六院,佳麗如雲的男人,這個壯志沖天,豪情滿懷的英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選擇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個人……
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好生熟悉,嘆口氣,跪倒在他面前……
“你來啦……”他背對我而坐,坐的很直,“好啊,來吧,來拿走這張寶座……”他拍拍自己的龍榻,辨不清語氣。
“兒臣不敢……”我如是說。
“不,拿去,這次我是真的給你了……”他用“我”,而不是“朕”,“你做帝王,幫我好好照顧她……”
她?我心頭疑惑,不自覺表現出來,卻被他準確地捕捉到,原來帝王的眼睛永遠不會昏花:“你都忘了是嗎?忘了好啊,不像我,越陷越深,解脫不得,唯有魂歸……”
“父汗萬壽無疆,定能早日康復!”我輕聲安撫,他的話我雖聽不懂卻能感知那裡的無限哀傷娥。
“天意啊……”他轉過身來,對著我道:“她屬於帝王,卻不屬於我這個帝王……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兒臣不懂……”我越發疑惑。
“她屬於你!”他的口中忽然吐出殷紅的血液,我趕緊上前扶住他搖搖晃晃的身子,“我放手了,這次徹底放手了……”
“父汗,你怎麼樣?兒臣去叫太醫,父汗,你一定要撐住啊!”我忽然感到害怕,此刻才意識到什麼叫血濃於水,我是敬佩他的,他在我心裡始終是一座遠方的山,讓我執著地往前,再往前,一心要超過所有目測物。而今,這座山就要在我面前倒塌,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標。
“拿去……”他氣喘吁吁地遞給我一團聖旨,裡面沉甸甸地裹著什麼東西。我來不及看,用力搖晃他,“父汗,您不會有事的,父汗您撐住啊……”
他眼神迷離,粗糙的大手在空中毫無目的地揮舞,唇角帶著神秘而溫柔的微笑:“清兒,要幸福啊……嘔”
“父汗!”懷裡的人再沒動靜,任我如何呼喚。
蘇哈達尖銳地呼喊:“大汗薨了!”
幾乎同時,自外面浩浩蕩蕩奔進各路大臣,王子皇孫,為首的代善假模假樣披麻戴孝,卻領著手下的正紅旗。眾人乾澀地哭幾聲,阿敏首先提出了最尖銳也是眾人最關心的問題——誰堪為汗。
吵吵嚷嚷,討價還價的聲音充斥整個大殿,父汗,您看到了沒有,這就是兄弟!我聽到正紅旗將士的聲音蓋過一切:“二阿哥!二阿哥!二阿哥!”
手中緊攥明黃的聖旨,高高舉國頭頂:“大汗旨意在此,誰敢造次!”一時間,吵嚷被寂靜代替。阿敏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搶過,匆匆瀏覽:“哼!皇太極,你早就心懷不軌,這聖旨,八成是假的吧……”
代善繼而附和:“對,立長不立幼,祖宗的規矩不能亂!”
“二阿哥!二阿哥!”周圍又是震耳欲聾的呼聲。我看到範先生悠閒自得,事不關己,果真是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啊。
我迅速轉身,毫不猶豫地登上至尊至高之地,虎視群狼,手臂高高舉起:“虎符在握,誰敢不從!”
正黃,鑲黃兩旗在門外呼聲震天,這場仗,我依舊是全勝!
真的勝了嗎?為什麼心裡還是如此空虛?我贏了褚英,贏了代善,甚至贏了努爾哈赤,為什麼空虛不減,傷感倍增……
我做這一切為了誰?又有誰配與我坐擁這大好河山?心口生疼,那團影子飄忽到我眼前,這次我一定要抓住她一問究竟。
“別走!”我暴喝著,一下子衝了過去,“你到底是誰?!”
“爺……”顫巍巍的聲音,擔憂的表情:“心口又疼了嗎?”我回過神來,狠命捶打額頭,空曠的大殿,只有我和哲哲。
“爺……”她用手帕輕輕揩乾我臉上的汗珠,“臣妾一直在,永遠守在您身邊……”
看著她柔情四射,嬌美動人的臉龐,孤獨的心忽然悸動:她一直都做得很好!我說不喜歡哭哭啼啼,慌慌張張的小女人,她便真的就為我改變了:府內姬妾眾多,從沒發生過爭風吃醋;大小事務全由她一人悉心打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無論何時都是井然有序,陶然成章,為我免去許多後顧之憂。
她值得我信賴,值得我器重,值得我寵愛,甚至,值得我仰仗。或許,唯有她,我的結髮妻子,可以與我共同君臨天下,坐擁江山!
輕輕吻她粉嫩的臉蛋,歲月並沒有過多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