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這才撅著小嘴開啟書包。
逛蕩自回家以後,只要能爬起來,就村裡村外地溜達,一句話,還是老傳統沒有丟。
這天一早就聽說要在王臣家召開養鵝現場會,還是縣裡組織的。他覺得很奇怪,在別家開現場會還興許貼邊,王臣家哪來的鵝子?他整天不著家,在外邊東跑西顛地做買賣,媳婦家裡炕上地下忙得腳打後腦勺子,養幾隻鵝子下蛋夠自己吃就不錯了,還能形成規模,開現場會?“這年頭的事,那個一天一個樣,也興許就有呢。”
懷著一種好奇,也想圖個熱鬧,他只吃了幾口飯,就一手捂著肚子,晃盪蕩地向王臣家走去。一進王巨家大門,他傻眼了,院子裡靜悄悄的,別說開現場會,一隻鵝子也沒有,更不要說人了。他東家西家地一打聽,說是玉臣家的鵝子太多,院子裡掏不下,現場會挪到學校操場上開了。逛蕩心裡越發糊塗,那個王臣成了孫猴子,會變戲法麼?前幾天來他家裡要書時還五六隻鵝子,一轉眼院子就擱不下了,那個啥鵝子發展得恁快,抱患兒還得一個月呢。就踉踉蹌蹌地向學校走去,胃也似乎不痛了,他要看看這鵝子倒是咋變出來的。
學校操場這一下可熱鬧了,除了四周站了一大圈人,操場裡全是鵝子,白花花一片雪白,東奔西走,擁來擁去,叫聲連天,真是“白毛浮綠水,曲項像傾波……”幾乎成了鵝子的匯演大賽了。
會場主席臺在原來講臺的基礎上又搭了一個臺子,很大很高,這回站上去連腳都踩在人頭上邊了。只見村支書記王成武在臺子前邊張羅羅地說著什麼,後邊的兩排椅子都坐著人,多數逛蕩都不認識。
開會了,王成武拿著個麥克風在主席臺上用力地喊叫,除了鵝子“嘎嘎嘎”地叫著不聽指揮,四周的人都不作聲。鵝子的叫聲太大了,王成武喊叫得脖筋跳起多高。也只能聽得“哦哦哦”、“嘎嘎嘎”地攪成一片,像人在說話,也像鵝子在說話。接著是鄉里的王書記講話,照樣是“哦哦哦”、“嘎嘎嘎”地響成一片,根本分不清是人聲還是鵝聲。最後是一個陌生的,穿得乾乾淨淨的禿頂老頭講話。只見主席臺上和周圍的人都張著手,好像在拍巴掌,還是聽不清在講些什麼。漸漸地每個人的講話都像“嘎嘎嘎”的鵝叫,走路也像鵝子似地一搖一擺的,彷彿人都變成了鵝子,鵝子也變成人了。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大躍進,當時他還不是成年人,也跟著去參加深翻地勞動,報數量時都怕自己說少了,一個比著一個地往上增加,加多的就受到了表揚,戴上了大紅花兒,報少的就說你思想保守,懶墮,有的還讓人拔了白旗……可這和大躍進有啥關係,真是胡扯!頭又暈了,就趕緊往家裡走。走出多遠,身後還是一片“哦哦哦”、“嘎嘎嘎”的喊叫聲。
他第二次走出屋子是下午太陽偏西的某一時刻,這時候街道又變成了另一種光景,除了偶爾的狗咬和喚鵝聲,四周靜悄悄的。王臣家的院子裡也只有五六隻鵝子,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好像上午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他很奇怪,想找人打聽打聽上午到底是咋回事。忽然看見李玉成媳婦哭啼啼地從一個衚衕裡走過來,從“捉姦”以後,這女人沒跟他說話,八成記仇了?可是“那個,那個……”他覺得應該跟她說句話了,有難處那個還應該幫一把呢。他“那個,那個”地問了半天,李玉成媳婦總算聽懂了,就哭得更傷心,話也說得很難聽:“頭晌縣裡不在學校開什麼雞巴現場會,王成武非逼著把各家的鵝子都趕到學校操場去,算王臣家養的。誰少趕去一隻罰二十元錢。趕就趕唄,一散場這幫烏龜王八蛋都散夥了。鵝子沒了也沒人管。我那三隻鵝子,是我媽擱炕頭上用鴨毛褥子包著一天天摸出來的,我天天上山挖菜餵它們,下蛋可大了,花臉鵝一天下一個雙黃蛋,一個也找不著了……”說一說又哭起來。自從“捉姦”以後,逛蕩頭一次看她哭呢,就心裡也不好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勸著,一邊陪她慢慢地找鵝子。
不知不覺走到王成武家門口,逛蕩往院裡一瞅,正好有三隻鵝子慢慢悠悠地在院子裡來回散步,逛蕩就說:“你看看,那個這三隻鵝子是你的不?”李玉成媳婦瞅一瞅,搖搖頭,接著還是抹眼淚。逛蕩又說:“要不那個,把這三隻鵝子先趕你家去,也算借的,就算那個在你家也開現場會吧?”李玉成媳婦眼睛一亮,進院子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就趕著鵝子走出來,悄悄跟逛蕩說,“大叔,我先趕走了,就照你說,就算在我家也開一次現場會,你知道就行,可別跟人說呀。”逛蕩見李玉成媳婦不哭了,就很高興,嘴裡“那個那個”地哼嘰了兩聲,慢騰騰地向前走去。
於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