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曾經發生過的事也有些不真實了。婁紅離開自己站立的地方,徑直朝醫院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恨劉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她才那麼想見劉雲。許多事情吸引人,是因為人還沒搞清楚。
婁紅一路打聽到了病房,正好是探視時間,所以她沒費勁就找到了劉雲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敞著,婁紅沒有敲門就看見劉雲正在換下白大褂。當劉雲轉身看見婁紅時,動作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緩慢下來。護士小周看看劉雲又看看婁紅,然後又看劉雲。這提醒了劉雲,她對婁紅笑笑:“進來吧。”劉雲替婁紅拉過一把椅子。
婁紅走了進來,但沒有坐下。她扶著椅背轉眼先看看護士小周,小周立刻懂事地跟劉雲打個招呼,離去了。
“找我有事嗎?”劉雲態度和藹地問。
“我想跟你談談,”婁紅說,“現在下班了嗎?”
“啊,對,下班了。”劉雲沒想到婁紅會主動找她談話,顯得有些慌亂。
“那我們先離開這兒?”婁紅老道地試探劉雲,好像這已經是她第五十次拜訪丈夫與她有染的妻子們。
在劉雲與婁紅一同離開醫院的時候,劉雲留意到了婁紅臉上和脖子上的疤痕,心裡為婁紅感到深深的難過,非常後悔自己促使了這麼多事情發生。
她們又來到醫院前的大街上,婁紅左右看看,想找個能坐下來的地方。
“這兒好像沒有什麼安靜的地方。”劉雲抱歉地說,“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麼地方能去聊聊。”
“要是‘身後’還在就好了。”婁紅輕聲說。這時有行人經過她們,不免回頭再望一眼婁紅。劉雲看在眼裡,有些不安,婁紅卻對劉雲淡然一笑,彷彿在說:“我已經習慣了。”
劉雲突然下了決心,把婁紅帶回家去。她怕這條街道勾起婁紅的回憶,也怕有多事的人以那樣的目光打量婁紅。
“去我家吧。”劉雲說。
“行嗎?”婁紅有些意外。
“沒問題。”
劉云為婁紅開啟了房門,婁紅走進去,小心地站到一旁。劉雲將一雙黑色繡花拖鞋放到婁紅的腳前。對這雙繡花拖鞋婁紅並不陌生,儘管她只來過一次。爾後她隨劉雲走進客廳,心裡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來過這兒的事告訴劉雲。
婁紅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劉雲便去廚房張羅泡茶。婁紅四處打量著客廳的擺設,彷彿一個迎面的大浪衝向了她發熱的頭腦:即使她對這個客廳的全部記憶都被沖刷掉,她也能對眼前所見做出判斷——這是一個被嚴重破壞過的客廳。地板上被重物砸出的坑;牆上還留著掛畫的釘子,但沒有畫框了;沒有電視,只有一個音箱還帶著傷痕……
婁紅閉上了眼睛,內疚扭結著在她心裡翻騰:——這是耿林乾的,毫無疑問的,耿林是為我乾的,也許是間接的……
——耿林從我這兒得到的回報是吵架,懷疑,甚至根本不相信他還愛我……
——因為他那麼軟弱!現在我不能再這麼說,可是即使我誤會了他,我現在又能做什麼彌補呢?!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耿林……
——自己寫來了信;我又是怎麼對待他的信的,我曾經鄙視他那樣表白自己,他永遠都會為我做他能做的一切,這叫什麼話呢?為二十年後也表了決心,現在我該怎麼說?我太殘酷了吧?我至少應該相信他寫這封信的時候心懷真誠,我幹嗎要提前二十年來嘲諷他吶?!
——婁紅,你太殘酷了吧……
想到這兒的婁紅,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劉雲看見了這一切,並沒有馬上發問。她先把茶水擺到婁紅面前,然後又替她取來乾淨的毛巾。
婁紅用毛巾捂住臉哭了一陣,然後擦乾眼淚,看著安詳坐在自己對面的劉雲,她又想起第一次在酒吧裡看見劉云為她撿大衣的情形。
“對不起,我有點兒難過。”婁紅說。
“沒關係,我有時也莫名其妙地哭。”
婁紅變成了一條魚,剛剛鑽出自己良心為耿林織成的內疚之網,又扎進另一個為劉雲的內疚中。劉雲被另一個女人搶了丈夫,丈夫回來又砸了她的家,婁紅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覺得坐在這間殘損客廳裡的劉雲,就像一聲淒厲的哀訴。她平和的樣子,讓婁紅更難受,讓她猜不到,婚變對劉雲的傷害到底有多大。
婁紅喝了一口茶,兩個人已經好半天沒說話。婁紅好像覺到了劉雲對她的期待,她應該說點兒什麼,是她先找上門來的。
“我們能互相信任地談談嗎?”婁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