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便要西出函谷關了。走,進去細細敘談。這位是?”張儀招招手笑道:“我的小兄弟。緋雲,見過蘇兄。”緋雲放下水桶走過來一禮:“緋雲見過蘇兄。”蘇秦驚訝笑道:“啊,好個英俊伴當!張兄遊運不差。走,進去飲酒。”緋雲紅著臉道:“我收拾完就來,兩位兄長先請了。”
過得片刻,又是大嫂送來酒菜,蘇代蘇厲相陪,加上緋雲共是五人。酒過三巡,寒暄已了,張儀慨然道:“蘇兄,我一路西來,多聽國人讚頌,言說周王賜蘇兄天子軺車。不想這奄奄周室,竟還有如此敬賢古風?蘇兄先入洛陽,這步棋卻是高明!”
蘇秦釋然一笑:“你我共議,何曾想到先入洛陽?此乃家父要先盡報國之意,不想王城一行,方知這個危世天子,並非‘昏聵’二字所能概括。一輛軺車價值幾何?卻並非每個國君都能辦到的。在我,也是始料未及也。”
“一輛天子軺車,愧煞天下戰國!”張儀拍案,竟是大為感慨。
蘇秦心中一動,微笑道:“軺車一輛,何至於此?莫非張兄在大梁吃了閉門羹?”
張儀“咕!”的大飲了一爵蘭陵酒,擲爵拍案道:“奇恥大辱,當真可恨也!”便將大梁之行的經過詳說一遍,末了道:“可恨者,魏王竟然不問我張儀有何王霸長策,便趕我出宮!一個形同朽木的老孟子,也值得如此禮遇麼?”
蘇秦素來縝密冷靜,已經聽出了箇中要害,慨然拍案道:“張兄何恨?大梁一舉,痛貶孟子,使魏王招賢盡顯虛偽,豈非大快人心?以我看,不出月餘,張儀之名將大震天下!”又悠然一笑:“你想,那老孟子何等人物?以博學雄辯著稱天下,豈是尋常人所能罵倒?遇見張兄利口,卻竟落得灰頭土臉!傳揚開去,何等名聲?究其實,張兄彰的是才名,實在遠勝這天子軺車也!”
張儀一路行來,心思盡被氣憤湮沒,原未細思其中因果,聽得蘇秦一說恍然大悟,便開懷大笑道:“言之有理!看來,你我這兩個釘子都碰得值。來,浮一大白!”說著提起酒罈,親自給蘇秦斟滿高爵,兩人一碰,同時飲幹,放聲大笑。
這一夜,蘇代、蘇厲等早早就寢。蘇秦與張儀卻依然秉燭夜話,談得很多,也談得很深,直到月隱星稀,雄雞高唱,二人才抵足而眠,直到日上中天。
第二日,張儀辭別,蘇秦送上洛陽官道。拙樸的郊亭生滿荒草,二人飲了最後一爵蘭陵酒,蘇秦殷殷道:“張兄,試劍已罷,此行便是決戰了,你東我西,務必謹慎。”
“你西我東,竟是背道而馳了。”張儀慨然笑道:“有朝一日,若所在竟為敵國,戰場相逢,卻當如何?”
“與人謀國,忠人之事。自當放馬一搏。”
“一成一敗,又當如何?”
“相互援手,共擔艱危。生無敵手,豈不落寞?”
張儀大笑:“好!相互援手,共擔艱危。這便是蘇張誓言!”伸出手掌與蘇秦響亮一擊,長身一躬,一聲“告辭”,便大袖一揮,轉身登車轔轔而去。
送走張儀,蘇秦回莊已是日暮時分。連日來諸事齊備,明日就要起程西去了,蘇秦想了想,今夜他只有兩件事:一是拜見父親,二是辭別妻子。父親與妻子,是蘇秦在家中最需要慎重對待的兩個人。父親久經滄桑,寡言深思又不苟笑談,沒有正事從來不與兒子閒話。所以每見父親,蘇秦都必得在自己將事情想透徹之後;對妻子的慎重則完全不同,每見必煩,需要蘇秦最大限度的剋制,須得在很有準備的心境下見她,才維持得下來。
一路上蘇秦已經想定,仍然是先見父親理清大事,再去那道無可迴避的敦倫關口。
蘇莊雖然很大,父親卻住在小樹林中的一座茅屋裡。母親於六年前不幸病逝了,父親雖娶得一妾,卻經常與妾分居,獨守在這座茅屋裡。從陰山草原帶回來的那隻牧羊犬黃生,倒成了父親唯一的忠實夥伴。黃生除了每日三次巡嗅整個莊園,便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身後,任誰逗弄也不去理會。父親商旅出家,黃生便守侯在茅屋之外,竟是不許任何人踏進這座茅屋,連父親的妾和掌家的大嫂也概莫能外,氣得大嫂罵黃生“死板走狗”!蘇秦倒是很喜歡這隻威猛嚴肅的牧羊犬,竟覺得它的古板認真和父親的性格很有些相似。
踏著初月,蘇秦來到茅屋前,老遠就打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幾乎同時,黃生低沉的嗚嗚聲就遙遙傳來,表示它早已經知道是誰來了。待得走近茅屋前的場院,黃生已經肅然蹲在路口的大石上,對著蘇秦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蘇秦笑道:“好,我就站在這裡了。”話音剛落,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