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雎?”張儀猛然抬頭,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有頃冷笑道:“昭雎向本丞相致意麼?”
“正是。” 貴公子額頭上竟冒出了涔涔細汗:“家父,聞得丞相為秦楚修好而來,頗為欣慰,意欲為丞相接風洗塵……”
“客到三日,還有接風洗塵之說麼?”
“家父本意,是想與丞相共商修好大計。”
“如此說來,令尹昭雎也是贊同兩國修好了?”
貴公子連忙點頭:“家父素來敬重丞相,欲請丞相晚來過府共飲,澄清昔日誤會糾葛,共襄兩國邦交盛事。”
張儀思忖一番,淡淡笑道:“好吧,本丞相入夜便來,聽聽令尹如何說法?”
“這是家父親筆請柬。”貴公子興奮的從大袖中拿出一個碩大的黃色封套,雙手捧到張儀書案前。張儀傲慢的笑笑,卻沒有接,昭統只好恭敬的將封套放到書案上:“在下告辭。”便邁著一溜碎步走了。
暮色時分,令尹府派來三輛軺車迎接,張儀卻不帶護衛,只帶了嬴華緋雲兩人,各乘軺車轔轔隆隆的向令尹府而來。到得府門,卻見昭雎已經在門廳鄭重迎候,張儀軺車到時,昭雎竟親自上來扶張儀下車,謙恭熱情之態,彷彿在侍奉國王一般。張儀竟毫不推辭,一臉高傲的微笑,任他攙扶領引,只是坦然受之。
到得府中,盛宴已經排好,卻是在一片水面竹林間的茸茸春草之上。暖風和煦,月光明亮,一頂雪白的大帳,彷彿草原旅人相聚,倒真是飲酒敘談的好所在。張儀揶揄笑道:“楚國好山好水,都被令尹佔了啊。”昭雎呵呵笑道:“丞相說好山好水,老朽就很是欣然了。其實啊,郢都最好的園林,當是屈黃兩府。老朽遲暮之年,老舊粗簡而已,如何比得新銳後進?”張儀悠然一笑,對昭雎的試探竟似渾然無覺:“令尹這老舊粗簡,也強過張儀丞相府多矣。惜乎秦國,只有鐵馬金戈也。”昭雎笑著湊上來低聲道:“老朽保丞相迴轉之日,便可在咸陽起一座豪華府邸了。”張儀大笑:“果真如此,張儀可是命大了。”
說話間便進得大帳,卻是紅氈鋪地,踩上去勁軟合度,腳下分外舒適,沒有紗燈,一片銀白的月光透過雪白的細布帳篷灑了進來,既清晰又朦朧,青銅長案粲然生光,黃紗侍女綽約生輝,當真詩情畫意般幽雅。張儀心中暗自驚訝,想不到一個陰騭大奸,卻竟能有如此雅緻情趣?若非對面是昭雎,以張儀灑脫不羈的性格,早已經高聲讚歎不絕了。雖然如此,張儀也還是微笑著點頭讚歎:“令尹眼光不差,深得聚酒之神韻也!”鬚髮雪白的昭雎在月光下也直是仙風道骨氣象,聞言拊掌笑道:“原是丞相慧眼,老朽竟沒有白費心機呢。”
這時,兩個全副甲冑的青年將軍大步進帳,躬身向張儀行禮。昭雎笑道:“此乃犬子昭統,做了個小小的裨將軍。這位是老朽族侄,名喚子蘭,職任柱國將軍,頗有些出息。今日老朽家宴為丞相洗塵,他們兩個便來奉陪了。”張儀笑道:“令尹子弟皆在軍中,可是改了門庭呢。”昭雎呵呵笑道:“何敢談改換門庭?後生們喜歡馬上生計,老朽也是無可奈何了。來,請丞相入座。”
六張青銅長案擺成了一個扇形,張儀與昭雎居中兩案,左手嬴華與緋雲兩案,右手子蘭與昭統兩案。案上食鼎酒爵連同長案,一色的幽幽古銅!張儀一看,便知是楚國老貴族的特有排場,非遇上等貴客絕不會搬出。再看排在各個長案後的酒桶,卻是馳名天下的六種名酒:趙國邯鄲酒(趙酒)、魏國大梁酒(魏酒)、齊國臨淄酒(齊酒)、楚國蘭陵酒(楚酒)、越國會稽酒(越酒)、魯國泰山酒(魯酒)。酒香瀰漫,煞是誘人!
未曾開酒,昭雎先拱手做禮道:“久聞丞相酒中聖哲,卻不知情鍾何方?今日天下名酒皆備,俱是窖藏五十年以上之名品。還有,老朽專為丞相備了六桶秦國鳳酒,聽任丞相點飲,老朽相陪,一醉方休了。”說完,拊掌三聲,六名黃紗侍女各捧深紅色的酒桶飄然而入。
“請丞相定奪,何酒開爵?”昭雎興致盎然。
張儀知道楚國貴胄們有一個心照不宣的聚酒習俗:根據酒性預測事之吉凶,幾乎就是一種“酒卜”。今日昭雎齊備天下名酒而要張儀定奪開爵酒,實際上便是一種微妙的試探,看張儀是心懷酷烈還是溫醇?張儀拍拍熱氣蒸騰的大鼎:“酒為宴席旌旗,菜為宴席軍陣。旌旗之色,當視軍陣而定。看菜飲酒,誠所謂也。今日鼎中乃震澤青魚,自當以越酒開爵為上。”
“丞相酒聖,果非虛傳,上越酒!”昭雎綻開了一臉笑意。
一爵飲下,昭雎喟然一嘆:“丞相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