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都變得寂寞起來。
這一路彷彿沒有盡頭,偶爾有人傳出抑制不住的低咳,春風拂面,煙雨江南,趙佶就好像自己正扶著沈傲的靈柩,給他一路送葬。他突然在想:“朕以後還會有朋友嗎?如沈傲那樣的?”
趙佶閉上眼,嘆了口氣,只感覺有些頭痛腳輕,太多天沒有進食,焦灼耗盡了他最後的心力,這一路走過去,足足半個時辰,他頭暈得厲害,隨即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陛下!”無數人被這個景象驚呆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趙宗和楊戩,二人連忙快步上前去扶住他,可是畢竟遲了一步,這個天子,俯瞰一切的主宰者,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脆弱得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撲通倒地。
禁軍和役兵開始湧動,許多人想撲過去,好在周邦昌應變極快,立即道:“不必驚慌,各自待命。”
趙宗已一下將趙佶抱起,看著趙佶只是暈倒,心裡鬆了口氣,立即道:“抬轎來,將船上的太醫叫來。”
……
趙佶幽幽轉醒,坐在床榻上的,是安寧,安寧溫順如小貓一般給他擦拭著滲出冷汗的前額,她的睫毛微微顫動,長長的睫毛上的幾滴淚珠兒不忍落下來。
“安寧……”
“父皇。”安寧見趙佶醒了,才顯露出一絲笑容,這吝嗇的笑容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只是笑容稍閃即逝,蒼白的俏臉上,那盡力忍住悲慟的幽幽眼眸努力地睜著,生怕一閉眼,眼眶裡的淚水兒就順著臉頰流淌出去。
趙佶心痛如絞,低聲嘆道:“傻孩子,你也知道了嗎?是誰告訴你的?”
安寧默然,體貼地用溼巾去銅盆擰了溫水,才坐回來幽幽道:“沈傲先到蘇州,父皇這幾日心神不寧,又如此大張旗鼓,也不見沈傲來碼頭迎駕,安寧豈能不知道?”
趙佶閉上眼,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也是個需要安慰的人,可是又有誰來安慰自己呢?
趙佶強忍住胸口的陰鬱,拉住安寧的手,只是嘆息,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寧俏臉一紅,咬著唇道:“父皇,安寧有話和你說。”
“嗯……”
“安寧要為沈傲披麻戴孝。”
趙佶愕然,隨即苦笑,披麻戴孝,身為帝姬,又憑什麼給一個男人去披麻戴孝,除非,她是沈傲的妻子。
不能,斷斷不能,趙佶搖頭,心中還殘留著最後一絲清明,人都已經死了,可是女兒還要尋個乘龍快婿,若是給沈傲披麻戴孝,豈不是向天下人說安寧已嫁作了人婦,還未過門,就要做寡婦?
安寧閉上眼,眼眸中一道道清淚再也忍不住地流淌出來,在臉頰上匯聚成一道道小渠溪流,順著削尖的下巴滴落在床塌上。
她張眸時,俏臉已變得說不出的堅決,啟齒道:“父皇,在女兒心裡,世上再也沒有比沈傲更好的夫君了,父皇下旨招親,沈傲脫穎而出的那一刻,安寧心裡就下了決心,這個世上,非沈傲不嫁。”
“……”趙佶默然。
安寧不知從哪裡拿出了勇氣,繼續道:“父皇若是當真心疼安寧,就成全安寧吧。安寧和沈傲,雖然不過只有數面之緣,可是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他最清楚我的心思……”
“……”趙佶又是嘆息了一口氣,似在猶豫。
安寧再說不出話了,只是拼命咳嗽。
趙佶嚇了一跳,立即撐起身來,輕揉她的腹背。
這一對父女陷入沉默,只有嘆息和低咳,時間彷彿過得很慢,又好像一轉眼就過去,在這臥室裡,誰也不敢進來打擾。
安寧擦乾淚,面若梨花,如溫順小貓的一樣蜷縮起來,道:“安寧給父皇唱一首曲兒吧。”
趙佶艱難地點頭,好像有一股東西堵在咽喉,讓他說不出話來。
安寧坐上塌,依靠在榻前的雕帳上,縮著腿兒,眸光深遠,幽幽地望著眼前的輕紗帷幔,低聲吟唱道:“薄裘小枕涼天,乍覺別離滋味。輾轉數更寒,起了還重睡。畢竟不眠,一夜長如歲。也曾待動回,又爭奈已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君千行淚……”
她唱幾句,伴隨著幾聲咳嗽,整個人臉色更是難看。
趙佶只是聽著,手輕撫著她的背,默然無語。
待安寧唱畢,趙佶問:“這是沈傲的詞?”
“是安寧作的,沈公子修改了。”
安寧更願意叫沈公子,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拉近她和沈傲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