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覽無餘。
這樣的感受,很奇怪,明明殿上和殿下的距離不過幾步臺階,卻又像是遠在天邊,遙不可及;只是幾臺玉階,就像是萬仞深淵。而現在,趙桓終於踏前了一步,有了步上金殿的資格。
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了,趙桓帶著火熱的目光看向御座;從步步維艱、如履薄冰,到現在監國,趙桓感覺就像從深淵升到雲端,若是在半月之前,哪裡會想到會有今日?
朝臣們魚貫進來,安靜地等候廷議開始,等到程江進來的時候,不少人已經笑吟吟地迎上去,朝廷就是這樣,今日可以素未謀面,可一旦有人發跡,自然就少不得有人來稱兄道弟,論同年的,論世誼的,但凡能拉扯上關係,總有人能尋出理來。
現在太子監國,便是禪讓為君也不是遙不可及的事,程江是太子跟前的心腹,大大的紅人,雖只是個東宮舍人,地位卑微,可是滿朝上下,誰敢小覷?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靠的不僅是官職爵位,有些時候,後臺更加重要。討好程江,就是巴結太子;巴結太子,就是取信於未來的天子,這樣的事,當然有人肯做。
也有不少官員見了程江從鼻孔出氣的,這些都是平西王和楊真、石英的鐵桿,別人能首鼠兩端,他們不能,除了一條道走到黑,臨陣倒戈,只會讓人瞧不起。
外頭的日頭已經冉冉升起,炙紅的光線灑落在講武殿屋脊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暈紅的光暈,深紅的宮牆,端莊肅穆,令人生畏。
沈傲按著尚方寶劍,孤零零地踱步進殿,這廝最令人覺得可惡的是總喜歡順杆子往上爬,御賜了一柄尚方寶劍,原本只是象徵一下,以示優渥,換作是別人,早就將劍供奉在祖廟裡,哪裡肯輕易出示?也只有這傢伙,天天佩帶在腰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四處顯擺,連入宮都要攜劍而入。
大宋的宮中,本有不成文的規矩,即入宮不得佩戴武器。可是又有一個規矩,就是御賜之物可以攜帶入宮,最後的結果是,沈傲每日覲見,都帶了尚方寶劍進去,一開始殿前衛還覺得有些不妥,後來見怪不怪,也就權當瞎了眼睛沒看到。
沈傲攜劍進來,殿上的趙桓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淡漠地打量這殿中已經到齊的文武大臣,咳嗽一聲,道:“本宮奉旨監國,今日可有何事要奏的,立即呈報上來,若是無事,便退朝吧。”
趙桓戲弄似地想看看沈傲的‘醜態’,今日他居高臨下,以真正儲君的身份俯瞰他這臣子,心中油然升起幾分得意,誰知眼睛掃過沈傲的時候,發現沈傲抱著手,一隻腳惦著,像是街頭的痞子,眼睛看著殿梁,薄唇撅起,像是低吹口哨一樣。
“放肆!”趙桓心裡大罵一句,好心情一掃而空,滿腹積壓著一股急欲噴薄而出的怒火。
“殿下,臣有事要奏。”趙桓話音剛落,率先站出來的是兵部侍郎李綱,李綱雖然不過小小一個侍郎,卻是主戰派中最頑固的人物,他生得很是魁梧,頭戴著翅帽,帽下的額頭光潔,雙眼深凹在眼窩裡,顯得有些疲倦,不過那一隻眼睛,卻如星夜辰芒一般閃閃生輝。
“殿下命臣督促防務,臣不敢懈怠,發現汴京城牆有幾處竟是滲水,東勝門外的甕城竟有幾處牆跺坍塌,更有甚者,原本屯駐禁軍的甕城卻是雜草叢生,營務荒廢,城外的下馬林原本設哨崗一百三十六座,這本是太祖時的規矩,可是現在,也盡數荒廢。臣本要整飭,奈何兵部沒有專項的錢糧,請殿下及早調撥銀錢五十萬兩,以作修葺之用。”
趙桓如今滿心希望議和,對防務的事反倒不太熱衷了,只是淡淡地道:“本宮再思量思量。”
誰知李綱本就是不依不饒的性子,正色道:“汴京防務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重新修葺,屯駐軍馬已經刻不容緩,豈能再思量?否則等到女真人進犯之時,再亡羊補牢就為時已晚了。”
“放肆!”程江見趙桓踟躕,立即站出來,冷冷道:“李侍郎未免也太危言聳聽了吧,什麼令人髮指?什麼刻不容緩?一派胡言。”
李綱看向程江,卻是平淡地道:“程大人說說看,老夫哪一句可曾說錯了?”
程江冷笑,朗聲道:“你說汴京防務荒廢已久,這是什麼居心?當今皇上乃是當世明君,一向看重武備,李侍郎的意思莫非是說皇上識人不明,被下頭的人矇蔽了嗎?”
李綱道:“老夫沒有這樣說過。”
程江步步緊逼,道:“哼,既然沒有這樣說過,那就更奇怪了,當今皇上賢明,百官們也忠勉,為什麼會防務荒廢?會觸目驚心?依我看,李大人這是譁眾取寵,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