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再用肉湯煮狼夾子,你知道這是為的啥?為的是煮掉夾子的鐵鏽味。陳陣明白了,立刻來了興趣說:得,這下狼該踩進夾子裡去了,狼還是鬥不過人。
老人捋了捋黃白色的鬍鬚說:你要是這麼想,就還鬥不過狼。狼鼻子比狗靈,有一星半點的鏽味和人味,那你就瞎忙乎了。有一回我把夾子弄得乾乾淨淨,一點鏽味人味也沒有。可到了也沒夾著狼,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天我下完夾子不小心咳出一口痰,我要是連雪帶痰一塊捧走也就沒事了,可我踩了一腳,又扒拉些雪蓋上痰,想著沒事,可還是讓狼給聞出來了。
陳陣吃了一驚,嘆道:狼的鼻子也太厲害了。
老人說:狼有靈性,有神助,有鬼幫,難鬥啊……
陳陣正要順著鬼神往下問,阿爸跪起身來從鍋裡撈夾子了,狼夾很大很重,一口大鍋只能煮一個夾子。陳陣幫老人用木棍撈出夾子,放在一塊油膩膩的麻袋上,然後又下了一隻夾子。老人說:昨天我讓全家人先擦了一天夾子,我先煮過一遍了,這會兒是第二遍。這還不成,呆會兒,還得用馬鬃蘸著煉好的馬腸油再擦兩遍,這才能用。真到下夾子的時候還要戴手套,上幹馬糞,打狼跟打仗一樣,心不細不成。要比女人的心還細,比嘎斯邁的心還要細。老人笑道。
嘎斯邁望著陳陣,指指碗架說:我知道你又想喝我做的奶茶了,我手埋汰,你自個兒動手吧。陳陣不喜歡炒米,最喜歡嘎斯邁做的奶豆腐,就抓了四五塊放在碗裡,又拿起暖壺,倒了滿滿一碗奶茶。嘎斯邁說:本來阿爸是要帶巴圖去下夾子的,可他的臉還出不了門,就讓你這個漢人兒子去吧。陳陣笑道:只要是狼的事,阿爸就忘不了我。是吧,阿爸?
老人看著陳陣說:孩子啊,我看你是被狼纏住了,我老了,這點本事傳給你。只要多上點心,能打著狼。可你要記住你阿爸的話,狼是騰格里派下來保護草原的,狼沒了,草原也保不住。狼沒了,蒙古人的靈魂也就上不了天了。
陳陣問:阿爸,狼是草原的保護神,那您為什麼還要打狼呢?聽說您在場部的會上,也同意大打。
老人說:狼太多了就不是神,就成了妖魔,人殺妖魔,就沒錯。要是草原牛羊被妖魔殺光了,人也活不成,那草原也保不住。我們蒙古人也是騰格里派下來保護草原的。沒有草原,就沒有蒙古人,沒有蒙古人也就沒有草原。
陳陣心頭一震,追問道:您說狼和蒙古人都是草原的衛兵?
老人的目光突然變得警惕和陌生,他盯著陳陣的眼睛說:沒錯。可是你們……你們漢人不懂這個理。
陳陣有點慌,忙說:阿爸,您知道,我是最反對大漢人主義的,也不贊成關內的農民到草原來開荒種地。
老人臉上的皺紋慢慢鬆開,他一面用馬鬃擦著狼夾,一面說:蒙古人這麼少,要守住這麼大的草原難啊。不打狼,蒙古人還要少;打狼打多了,蒙古人更要少……
老人的話中似乎藏有玄機,一時不易搞懂,陳陣有些疑惑地把問話嚥下。
所有的狼夾子都處理好了,老人對陳陣說:跟我一塊去下夾子,你要好好看我是咋下的。老人戴上一付帆布手套,又遞給陳陣一副。然後起身拿著一個狼夾,搬到包外一輛鐵輪輕便馬車上,車上墊著浸過馬腸油的破氈子。陳陣和巴雅爾也跟著搬運,鋼夾一出包,夾子上的馬油立即凍上一層薄薄的油殼,將狼夾糊得不見鐵。狼夾全都上車以後,老人又從蒙古包旁提起一小袋幹馬糞蛋,放到車上。一切準備停當,三人上馬。嘎斯邁追出幾步對陳陣大聲囑咐:陳陳(陳陣),下夾子千萬小心,狼夾子能夾斷手腕的。那口氣像是在叮囑她的兒子巴雅爾。
巴勒和幾條大狗見到狼夾子,獵性大發,也想跟著一塊兒去。巴圖急忙一把抓著了巴勒脖子上的鬃毛,嘎斯邁也彎腰摟住了一條大狗。畢利格老人喝退了狗,牽著套車的轅馬,三人四馬向大泡子一路小跑。
雲層仍低低地壓在山頂,空中飄起又薄又輕的小雪片,雪絨幹松。老人仰面接雪,過了一會,臉上有了一點水光,他在摘下手套,又用手接了一點雪擦了一把臉,說道:這些天,忙得臉都常忘了洗,用雪洗臉爽快。在爐子旁邊呆長了,臉上有煙味,用雪洗洗,去去味,方便幹活。
陳陣也學著老人洗了一把臉,又聞了馬蹄袖,只有一點點羊糞煙味,但是這可能就會讓幾個人的辛苦前功盡棄。陳陣問老人:身上的煙味要不要緊?
老人說:不大要緊,一路過去,煙味也散沒了。記著,到了那兒,小心別讓袍子皮褲碰上凍馬肉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