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長脖子看個過癮。那副嘴臉彷彿是說“狼咬你,關我什麼事!”或是說“你死了,我就死不了了”。羊群恐懼而幸災樂禍,沒有一隻綿羊敢去頂狼。
陳陣渾身一激靈,愧憤難忍。這場景使他突然想起魯迅筆下,一些中國愚昧民眾伸長脖子,圍觀日本浪人砍殺中國人的場面,真是一模一樣。難怪遊牧民族把漢人看作羊。狼吃羊固然可惡,但是像綿羊家畜一樣自私麻木怯懦的人群更可怕,更令人心灰心碎。
道爾基表情有些尷尬。全隊出名的獵手,竟然扔下羊群帶著一個知青看狼抓獺子,大白天的就讓狼掏了一隻大羊,大羊沒了,羊羔吃不成奶,上不了膘,也就過不了冬。這在牧業隊算是一次責任事故,陳陣要挨批評,道爾基也脫不了干係。糟糕的是,會有人將這兩個養小狼的人上綱上線,為什麼這種事故就偏偏出在養狼的人的身上呢?心思不在羊身上的人就放不好羊,養狼的人肯定會受到狼的報復。隊裡所有反對養狼的人,肯定會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陳陣越想越怕。
道爾基用望遠鏡一直看著狼,看著看著他似乎有把握了。他說:這隻死羊算在我賬上,可是狼皮歸我。我只要把狼皮交給包順貴,他還要表揚咱們兩人呢。
大狼一邊用狼眼瞄人,一邊加快速度,瘋狂撕肉,生吞海塞。道爾基說:再精的狼,餓極了也會犯傻。它不想想呆會兒怎麼跑得動?我看這條狼是條笨狼,抓不著獺子,八成是好些日子沒吃東西了。
陳陣看狼已經把半隻羊的肉吞下肚,狼肚皮也漲成圓筒了,就問:該上了吧?道爾基說:彆著急,再等等。呆會兒,一定要快!咱們從南面追過去,把狼往北面趕。那兒有羊倌,他們會幫咱們截狼的。
道爾基又看了會兒,終於開口說:上馬!兩人扶鞍撐杆飛身上馬,向坡下羊群的南邊猛衝過去。大狼早已做好逃離的準備,它一見人馬衝來,又急吞了幾口,才丟下半隻死羊,朝北邊逃去。但是狼狂跑了幾十米,突然一個趔趄,好像發現自己犯了大錯,緊接著來了個急剎車,然後低頭下蹲。道爾基大叫:不好,再快點!狼要把肚子裡的東西吐出來。陳陣果然看見狼弓腰收腹,大口大口地吐出剛吞下去的羊肉。兩人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狂奔猛追,一下子拉近了與狼的距離。
陳陣只知道狼會吐出肚子裡的食物喂小狼,但沒想到狼居然還會用這種方法輕裝快撤,餓瘋的狼也不傻。如果大狼迅速騰空了肚子,那事故真就成了事故了。陳陣急得把馬抽得飛奔了起來,道爾基的馬更快,他一邊大喊嚇狼,一邊呼叫北面山頭的羊倌。道爾基越衝越近,大狼不得不停止吐食,拼命狂奔,速度一下子快了一倍。陳陣衝了一段,看到草地上狼吐出的一堆血色羊肉,分量不小。陳陣更加發慌,打馬窮追不捨。
大概狼肚子裡還有不少羊肉,新吞下的食物又沒有來得及變成體力,大狼跑得雖快,但已跑不出平時的最高速。道爾基的快馬漸漸追得與大狼的速度一樣快,又跑了一段,大狼見甩不掉追敵,突然向一面陡坡奔去,想用草原狼冒險亡命跌衝陡坡的絕招,來拼死一戰。正在此時,羊倌桑傑從坡後突然轉出來,揮動套馬杆一下子截斷了狼的逃路,大狼嚇得一哆嗦,但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當機立斷改變方向,立即朝最近的一個羊群衝去。陳陣又沒料到,這條狼居然想用衝亂羊群的方法,用亂羊來抵擋追馬,讓追敵無法下杆,再從混亂中尋機突圍。
然而,正是狼的這一猶豫,道爾基的快馬抓住機會,激出爆發力,飛似地衝到大狼的近處,桑傑也衝到羊群正面。大狼剛要轉身再次改變路線,只見道爾基上身猛然前傾,伸出長長的套馬杆,抖出一個空心旗形套索,竟然準確地套住了大狼短粗的脖子。未等大狼縮頭甩脖,道爾基又一抖杆死死擰緊套繩,把絞索勒進狼耳後面的肉皮裡,牢牢地鎖住了狼的咽喉。道爾基不給狼一點喘息機會,猛轉馬頭,倒背套馬杆,拽倒大狼就跑。
大狼已毫無反抗能力,沉重的狼身使絞索越勒越緊,狼的舌頭被勒了出來,狼張開血口,拼命喘氣,嘴裡全是血和血氣泡。道爾基策馬爬坡,這樣勒勁更大。陳陣跟在狼後面,看著大狼全身劇烈抖動,已經開始垂死掙扎。陳陣終於鬆了口氣,這次事故的責任總算能夠勾銷了。但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活生生的大狼,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就要戰死在草原上。草原無比殘酷,它對草原上所有生命的生存能力的要求太苛刻,稍稍遲鈍笨拙一點就會被無情淘汰。陳陣心中湧出無限惋惜,這條大狼在他看來還是非常聰明強悍的,要是在人群裡,有這樣的智力和勇氣,哪會被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