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頓了一下,往前走了半步。
卻見那奄奄一息的老者睜開了雙眸,一雙眸子盡是泛著白色,似乎早便瞎了。
老者乾笑了一聲,說道:“你來的巧,再晚半刻鐘,我便聽不見了……”
陳長生頓了一下,開口道:“如今呢?”
老者卻沒有半點反應,只是指了指地上放著的枝條。
陳長生明白了過來,這個問題想來也不必多問了,看樣子,已經聽不見了。
上崗前拿起那枝條,藉著落在這陵墓地上的灰塵寫字。
【何至於此?】
老者湊近了過來,面龐都快貼到了地上,一點一點的辨別著地上寫著的字。
陳長生有些恍惚,這與他所想的竹蘭先生差別太大了,眼前的老者邋遢不矣,瞎了,聾了,雙腿甚至也是癱的,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惡臭,似乎是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了……
老者看清楚後抬起頭來,他其實看不清陳長生的模樣,不過模糊之間能看到一道影子。
竹蘭先生,也就是當初的禹王燕宴,亦是如今垂暮一息的老者。
只聽他緩緩開口道:“因果加身,則受天罰……”
陳長生沉默了片刻,這與他所料大差不差。
這人間的因果,豈是想擔就能擔著的?
陳長生拿起那枝條,繼而寫道。
【王爺高義】
當老者看清那四個字的時候,卻是愣了一下。
“你稱我為王爺?”
老者覺得很有意思,面前的人似乎並沒有把他當做修士對待,而且也沒有把自己當做是修行中人看待。
只是尋常之人的互相交談。
老者笑了一下,說道:“倒是好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不過若說高義,我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一個妄圖延續燕氏,竊國奪運的小人罷了。”
【王爺以己之力,重續燕氏,捨身取義,如何算不得高義呢?】
老者恍惚了一下,舒了口氣道:“我當你會罵我兩句蠢人,竟沒想到……”
沒有修士會來做這樣的蠢事。
但他燕宴卻真的做了,放著一條大道不走,卻以身為祭,一頭栽進了這凡世的因果之中,以至於落到了這般田地。
在修行之人的眼中,這是愚蠢的,且難以令人理解的。
陳長生也見過太多所謂的‘蠢人’了,可世上若是沒有這樣的‘蠢人’,江湖又如何算得上江湖,紅塵又如何算得上紅塵,人間,又如何算是人間?
行走世間,所見所聞都有不同,他唯一的要做的便是邊看邊聽,去見所有的苦楚,見所有的興歡,見大義,見紅塵,見人間。
陳長生提筆似要寫下一篇長語。
他想說些什麼,但寫到一半,卻又不知該如何寫下去了,怎麼都覺得不太滿意。
最終他拂袖掃起灰塵,將所有的字跡都掩蓋了過去。
【當是蠢於這人間的愛恨嗔痴,蠢於人之口中、著之書中、教之經中所述‘義’字,雖蠢,卻不能被任何人看輕。】
老者恍惚,心緒難喻。
他張了張口,想與這面前的一道身影說些什麼,好似有許多想說的話,但最終卻都卡在了喉嚨裡。
是了。
他便是那個困在愛恨嗔痴,人間義字中難以脫身的禹王,他不是竹蘭先生。
陳長生將那一柄摺扇遞上。
老者接過,仔細撫摸著那摺扇上的紋路,很是熟悉,一瞬間也讓他想起了往年的許多事。
“小樓……”
老者呢喃了一聲,問道:“他怎樣了?”
【因此扇忙碌半生,已去,安樂。】
“是嗎……”
老者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沒能見他,是我之過,不過他得安樂而去,也是好事。”
萬般無奈,只因他走不出這皇陵。
老者長嘆了一聲,他這一生錯過了太多人與事了。
【陳某尚有不解之處,關乎這王朝,可否請王爺解惑?】
老者開口道:“你想知道,我便一一與你說起。”
“當初之時,我算得大景氣數將盡……”
一切的源頭,要從一場卜卦說起。
不知是個意外還是偶然,尚且年輕的禹王算得了他不該算到的東西。
他本一心向道,但卻因此轉變了心念。
“若不求一世,何求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