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他道,“你看過他的病歷,但應該不知道他家裡具體的情況——他被送來的那年才十八歲,剛剛被美院錄取,但由於母親重病,家裡所有積蓄都付了醫藥費,他父親為了湊齊供他上大學的錢只有四處借債,同時自己一天打幾份工。而這樣過了半個月後,他父親便因過於勞累而突發心臟病去世了,母親本就病重,沒拖幾天也去了。一個年僅十八的少年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一夜之間便瘋了。若不是他姑姑還算有錢,將他送來了這裡,或許他現在便是在街上乞討的流浪漢了。”
在她說完之後,戚澤沉默了許久,漆黑的瞳仁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片刻之後,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去跟那個患者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從他手中拿過那張畫紙,撿起桌上那剛剛被他稱為“兒童蠟筆”的東西開始低頭修改起他那副《走廊盡頭的洗手間》來。
語琪往後靠了靠,窩在座椅中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大約十五分鐘之後,戚澤將修過的畫交還給他,鎮重其事地跟他又囑咐了幾句,才起身走回來。
“你剛才跟他說了什麼?”語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患者,“你往這走的時候,他一直茫然地看著你的背影。”
戚澤沒有作聲,臉上浮現出幾絲尷尬的神色,他十分生硬地從她手中搶過撲克牌,面無表情地道,“我們只有兩個人,玩什麼?二十四點?”
“你竟然知道二十四點?”她笑了笑,並不被他拐走話題,“你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戚澤抬眼看了她片刻後移開了視線,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說他畫得很好,如果以後每天堅持畫一定會有進步……”
他話還未說完,語琪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夠了之後將桌上擺著的一盤點心推向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做的不錯,你的獎勵。”
“……”戚澤低頭看了看那疊小點心,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你什麼意思?”
她忍笑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你越來越可愛了。”頓了頓,她挑了挑眉,“我以為你最多會過去道個歉——原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心軟。”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後,緩緩地垂下視線,“不是心軟,只是覺得你說得有些道理——比起他來,我要幸運得多。”
語琪聞言不動聲色地直起了上身,以為他下一句就是‘至少你懂我’這樣的句子,誰想到他的下一句卻和她半點干係都沒有——
“至少,我遇到了一個能夠理解我的教授。”他罕見地在提到一個人時,沒有露出半分輕蔑的神色,反而眼中帶著全然的敬重。
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到在國外的事情,所以語琪聽得格外認真。
她第一次聽到他堆了一個以上的褒義詞在同一個人身上,據說這位地質災害方面的權威學者大方、和藹、有學問,並且是那些美國人中少數具有英國人的氣質和教養的——他會這樣夸人而不含半絲嘲諷實在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語琪對此頗感興趣——若是能學會那教授的一星半點,對完成任務肯定有好處。
——如果說戚澤也會有崇拜的人的話,那麼這位教授肯定是唯一的一位。
事實上,在他的描述之下,就連語琪也很難不起崇拜之心——作為一位國際知名的學者,他在學術上的造詣十分深厚,除此之外,他還十分博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對一些各地風俗和趣聞軼事也瞭如指掌——在這一點上,戚澤倒的確像是他的得意弟子,兩人同樣對於其他領域的知識廣泛涉獵。
而與戚澤不同的是,他幽默、風趣並且親切,為人隨和,絲毫沒有架子——似乎戚澤只在諷刺人這方面學到了他的幽默感。
戚澤並沒有提到為何這個教授對他而言如此特別,但是語琪多少能夠猜得到——如果在所有人都疏遠你排擠你的時候,有個堪比完美的長輩提點你、栽培你、表示出他對你的重視,視你為得意弟子……即使是戚澤也不免產生‘士為知己者死’的心理。
聽他講完之後,語琪半眯著眼睛,試探性地道,“既然你的教授這麼好,你為什麼突然回國了?”
戚澤沉默地垂下了眼,定定地盯著他手中的撲克牌,修長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牌面摩挲,黑沉沉的瞳仁彷彿幽暗的深海,深不見底。
“戚澤?”
他嗯了一聲,卻並不作聲。
就算是個傻子,這時也看得出來他不想回答了,語琪也識趣地不再多問。
但是心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