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港打來電話,也不只是關心地震災情和罵“###”,他找人。找誰呢?他的二兒媳婦,羅進的小女兒羅天麗。陳石港說,他有事情。
“在嗎?”
“你等會,我讓她來接。”
陳石港沒說有啥事要找羅天麗,羅進也不問。憑著一種本能和直覺,羅進斷定這是一件急事,一件大事,一件不宜跟他羅進提起,卻又不能不追到他家裡來的事情。
羅天麗接完電話,對父親說:“出事了。”
杜榮林於昨日突然重病住院,病情危急。
……
3.
羅進趕到杜榮林所住的市醫院,莊文炳公司的一個職員奉命提前守在那裡,瞭解情況,靜候老闆到來。
他說,杜老先生在特護病房,進來時已經不省人事。
發病前,杜榮林沒有特別症兆。發病那天,杜榮林下鄉,坐一輛舊軍用吉普到海邊一個村子去。他到那裡找人,不料所找的人有事離村,杜榮林撲了個空。離開村子時還早,杜榮林提出到海邊看看,司機把他送到海邊一座山下,因為無路,不能再走了。杜榮林下了車,獨自沿小路徒步上山,說看看就下來。司機在山路上倒好車,坐在駕駛座上等杜榮林,左等右等沒見他下山,有些著急了,鎖了車門順小路往山上走。那山不高,小小一個山頭,一會兒也就到了山頂。司機一看,杜榮林還直挺挺站在山頭上,面對大海出神。那天海上有風,多雲天氣,海面迷迷茫茫,能風度不高。司機不知道杜榮林在看些什麼,怕風涼把老人吹壞,隔老遠就喊他,喊了幾聲,杜榮林才有反應,身子轉了過來。也不知怎麼搞的,站著還好好的,一轉身就壞事了,整個人一歪摔在地上。老人身下剛好是個坡,摔倒後就從坡上往下翻滾,一直翻滾到一叢灌木邊,被灌木枝條卡住。司機急了,連攀帶爬撲上山坡,扶起老人,那時已經遲了,老人只哼了一聲,很快就昏迷,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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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心同此痛(3)
“一句話都沒留。”
有一個動作。當時司機大叫,呼喚。他看到老人頭上有擦傷,翻滾中衣服多處撕破,不知道身上哪裡傷了,連問老人“哪裡痛?哪裡痛?”老人抬起右手,極其吃力,朝自己的心口指了一指。
進醫院後他一直處在昏迷中。
……
羅進足足守候了四天。醫院的療養病房跟杜榮林呆的特護病房相鄰,有一條走廊連通,走廊上安有幾條長椅,羅進選中其中一條,總坐在那長椅上。除深夜回房外,他只在吃飯和如廁才從走廊上離開片刻。羅進一直守候,沒有跨進杜榮林的特護病房一步,只從身邊匆匆來去川流不息的醫護人員以及患者家人親友的表情動作裡感覺裡邊的緊張。他穿病員服,戴墨鏡,像個不治之症纏身眼看就要報廢無所事事聊度時日的老病號般靜坐於側,沒有受到哪個人包括陳石港杜海杜路諸人的特別注意。
他在安靜守候中一遍遍回溯以往,心思飄搖。五十多年了,他和病房中近在咫尺的杜榮林彼此間往事多少,其中關聯難以盡數。當杜榮林漸漸遠去之際,羅進心裡有一種痛切,還有悲傷,說不清是為杜榮林,為自己,還是兼而有之。杜榮林曾經一槍打散羅進的妻女,被羅進視為仇敵,此刻平心而論,世間像他那般英勇堅定、疾惡如仇,又高尚公正、襟懷寬廣者有多少?羅進遺棄之女蒙誰善待?羅進渡海遇險蒙誰相救?羅進來往行止可曾遭逢私怨擊打?相比而言,羅進自己如何行事?報復杜榮林之外,曾傷及多少無辜?溪坂村祠堂被割喉暗算的解放軍戰士,吊死在土門村頭樹上的農會主席,雲峰山區飲彈冤死的農人,還有多少?羅進從不捫心自問,不知自己孽債之深嗎?亦非如此。此間人們對他高抬貴手,特別是杜榮林未對他嚴加清算,未阻攔他來往穿行,他能不心懷感激?此刻想來,為什麼他不辭辛勞在海峽兩岸奔走,投資辦廠,幫助招商,也許竟也因為他們如此對他,讓他希望能夠有所補償舊日之愧疚?但是病房裡那人能接受這些嗎?能知道此刻坐在長椅上的這人心裡的痛切和悲傷嗎?
這一天黃昏,病房走廊外相對冷清,除護士輕手輕腳來去外,幾無其他人影。羅進坐在長椅上忍不住打起瞌睡。忽然有一陣輕風拂過臉面,他猛醒過來,只見一個留著短髮,戴眼鏡穿風衣的高個女子步履急促,匆匆穿過走廊,一陣風似的從羅進身邊飄過。羅進情不自禁舉起雙手掩住自己的嘴,免得忍不住喊出聲來。
是杜山,杜山回來了。
如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