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前,揪了我寬衣卸帶,僅著了一層貼身的小衣,將我緊緊捆縛於條椅上,然後……
棍杖重重地拍落,結結實實地落於身體上,脆而沉悶,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以老手的特有技巧,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窩般疼痛。
咬緊牙關,我沒有求饒,沒有落淚,甚至沒有慘叫,只是隨著棍杖的起落抽搐著身體。
這麼多年,我什麼都沒學會,只學會了忍受。
忍受相思,忍受孤獨,忍受在黑夜裡一個人哭泣,忍受心被剜了去還得漠然而笑的尷尬……
骨頭似乎被一寸一寸敲得散了,腫脹起的肌肉又被以更激烈的力道拍打,我甚至感覺得出杖上黏膩的鮮血,被風吹得冷了,又被淋漓的熱血漬得溫熱,呼嘯著凌厲的風聲狠狠地抽落。
捆縛在條椅上的手腳,半裸的肌膚因疼痛而繃緊著,勒出了深深的血印;而身上掛下的血跡,便沿著條椅滑上手臂,又順著繩索滴下,一滴一滴,漸漸汪匯成淺淺的血泊。
許久,老宮女也許是想起了皇后痛打我的託辭,也許是好奇我的沉默,走過來托起我的下頷,豎著眉眼追問:“說,誰是你同黨?誰指使你謀害皇上?”
輕微地動彈了一下被緊緊捆縛的軀體,我張嘴說話,卻先吐出了一口血沫。
鹹腥的味道,似乎從內腑中傳出,而不僅僅是口中打傷了。
努力揚起唇,我喘息著,咳了幾聲,終於能發出虛弱的輕笑,“若姑姑尚存一份仁慈之心,送我一個痛快,九泉之下,寧清嫵也會心懷感激!至於青紅皂白,沒那麼重要吧?”
老宮女眼睛眯成狹窄的一道,渾濁的眼球裡有什麼跳了兩跳。她彎下腰,笑弧在嘴角彎得像滿身褶皺的老樹皮,幾乎附到了我的耳邊問道:“你……一心求死?是想保護你身後的主使人?這樣為著他人給活活打死,不覺得委屈麼?”
“委屈?”我輕笑,“歷朝歷代,哪個皇宮中沒有屈死的冤魂?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何必覺得委屈?”
“呵,昭儀小小年紀,倒也看得開啊!”
深宮三年,高蹈於世,我始終冷眼旁觀著這皇宮重地的人情世故。金碧輝煌的背後,陰謀與權勢之下,到底有著多少的血與淚,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
不管是南楚的皇宮,還是大周的皇宮,這天地,總是冰冷的,等不到真正春暖花開的日子。
我垂下眸子,低聲道:“拜託了,姑姑。”
老宮女凝視著我,沉默了足有半柱香工夫,才低聲一嘆:“寧昭儀,你若覺得委屈,死後也不用找奴婢算帳。怪只怪,你自己生得太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昭儀聰明人,自然心裡明白。”
無非是告訴我,想致我於死地的,並不是她一個區區宮婢而已。
慘然地一笑,我輕聲道:“謝謝!”
相思天涯,魂散夢亦涼(四)
她轉身退開,向著行刑的內侍重重一揮手,才飛快地向我瞥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那最後瞥我的一眼,不知算是暴戾,還是憐憫,但我確信,從今以後,我再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努力逼去所有的噩夢和歡笑,睜著眼睛等待天明。
沉重的棍杖再次落下時,已不僅是打在杖刑該落下的部位。
腰,背,甚至內腑,如被重錘擊落,未必是那種皮開肉綻的刺痛,卻能將所有的呼吸都生生地打回腹中,甚至打破我忍耐的極限,終於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眼前已昏黑一片,連下一杖再落下時都已無力再發出聲音。
痛苦,可已經是最後的痛苦了吧?
鈿誓釵盟,蓮心依依,終究還是雲邊孤雁,水上浮萍的慘淡收場。
莊碧嵐,這是我的命運麼?這是我們青梅竹馬相戀一場的命運麼?
我白等了你三年,白受了三年相思之痛,終於可以了結了。
恨只恨,臨死之際,還拖累了南雅意,誤嫁中山惡狼,不知如何收拾。
彷彿又著了兩下,我卻已沒什麼知覺,彷彿整個人都已墜入某種深杳的黑暗中,彷彿幼時安然睡去時沉沉的黑甜夢香。
夢裡很溫暖,彷彿只一步之遙,便到達了夢幻中的另一個空間。
酷暑之中,一對八九歲的男童女童正臥在蓮池畔的柳蔭下憩息。
女童眼神清澈,像一眼可以看得到底的黑水晶,通透美麗,笑得也天真無邪。
她膩在男童身畔,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碧嵐哥哥,我要吃蓮藕。我要吃嫩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