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老僧枯坐經年,今日偶動靈犀,長眉微微挑起。
十里外,一名黃袍僧人跪行急促,僅半個時辰便來到影壁前,張口欲言。
“嶺南……”
“釋躁意與佛前,心魔,孽障。”
老僧枯唇微微開合,說出的話竟如雷鳴般響亮,聲音經過影壁回彈,彷彿被附加了千萬重山億萬裡海,如天威臨降於僧人頭頂;黃袍僧人半抬的身軀猛地趴到地面,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影壁蘊含無上威壓,需運轉強大法力才能抵抗;然而佛前動法是為大不敬,是以有資格前來這裡的僧侶,每一個都曾修煉過金剛法軀,身體堅硬似鐵。
黃袍僧人被牢牢按在地上,臉頰與肩膀皆與地面貼緊,因其雙膝平跪撐著腰腹,姿態看著狼狽且有些滑稽。奇怪的是他臉上神情沒有一點屈辱憤怒的摸樣,相反覺得極為榮耀,滿是感受莊嚴與神聖的虔誠。
不辯不言,不說不動,黃袍僧人爬在地上,直到雷鳴聲在山谷內轟轟迴盪良久之後消散,仍不捨得挺起腰板。
雷霆雨露,皆是佛恩;受此一喝的他看似狼狽,實則有機會感受到影壁中傳來的佛家真義,修持再上一重。
“佛門弟子,重機緣講法度,戒嗔,更不可貪。”
老僧再度開口,聲音已不像剛才那樣雷鳴般爆響,平和淡然說道:“起來吧。”
黃袍僧人依言挺起上半身,臉上粘著幾塊因劇烈撞擊而碎落的碎石,目光仍望著適才與臉頰親密接觸的地面,戀戀不捨。
老僧背對他但能感受到一切,神情有些滿意,說道:“說吧。”
黃袍僧人依言開始講述,諸如嶺南,如蕭十三郎還有道院道盟等等,其說話的語氣並沒有因為剛才事情變得恭謹,相反更加隨意平和;奇妙的是,老僧對此不見憤怒,相反有些欣賞讚嘆。
佛門弟子,禮的是佛,敬的是佛,求的還是佛;所有一切均為佛祖,而不是佛前修行的那個人。老僧雖被譽為活佛,但畢竟還不是真的佛;只有當其身消魂滅投身影壁,才會允許、且會理所當然地享受弟子愛戴,與尊崇。
不多不少,一炷香時間過去,黃袍僧人講完一切;百眉老僧從不發問,耐心聽過後細細沉思,時間同樣是一炷香。
佛前一炷香,修佛需從小處著眼;就像之前那聲棒喝,看似嚴厲,其實只為了讓他的聲音平滑些,不要沾染凡俗焦躁,汙了這片土。
一炷香講,一炷香聽,一炷香思索心有所斷,老僧起身,提杖,扭頭,說道:“在劫難逃,我去紫雲。”
黃衣僧人大驚說道:“您親自去?這如何使得?”
老僧回答道:“我走得慢,去到,時間剛剛好。”
問的是原由與身份,答的是時間也是方式,兩者完全不沾邊,意味著老僧根本不在意那一問。黃袍僧人明白了老僧的意思,低頭再不阻止。
“我走之後,你留下,仔細些……”
老僧隨口說著,持禪杖在地面一劃。
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老僧不像是在走路,而是用手中禪杖將地面朝後拉;輕輕一劃,周圍話音尚未消失,天地已像毯子一樣被他拋在身後,落腳已在萬米外。
更奇妙的還在後面,走出這一步,老僧的面孔竟然變得年輕起來,灰敗面容湧出血色,枯唇漸漸飽滿,身形也隨之挺拔。禪杖再次划動,地面陸續被甩在身後,老僧持續變得年輕,僅聲音維持原樣,迴盪在黃袍僧人耳邊。
“……莫要驚擾了他們。”
餘音繚繞,黃袍僧人回頭望著老僧的背影,神情驚喜又悵然若失。活佛近千年不出宗門一步,今日聞訊後決定出山,黃袍僧人不知該如何才能表達驚詫,心裡默默地想。
“就這樣走到紫雲去?恐怕真需要很多年。”
……
不知名之地,破天觀,天星盤,真人觀星之所在。
瞽目道人腳踩星盤,對天舞劍,劍劍射出點點寒星。
真人瞽目,瞽目方能看得真切,破天觀真人沒有名號,人人稱其為真人。此時的真人劍舞得急,似羨慕天上星辰璀璨,但不滿那些蒼茫遮障其眼,遂以劍光填補虛無。
遠方一道飛虹臨近,如流星迅疾來到天星盤下,化身為一名年輕道士,神情略顯不寧。
“我知道了,不用再說。”
阻止想要開口的年輕道士,真人劍勢更急,連綿劍光如銀芒穿梭於身體外,編織出一片清冽之網。舞至緊要處,真人突然一聲大喝,三尺青峰驟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