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地搖搖頭。嘆口氣:“啥都好啊,就是個犟牛呀,這麼黑,歇下能把你少個卵?還吼得啷個大聲,小心把狼娃子給招來了”。
他當然不知道,何大定是算好了,趕回去第二天好點洋芋的,莊稼誤不得。莊稼人,靠得就是這吃食,荒了誤了要餓肚子的。
直到第二天黃昏,快要煮夜飯的時候。何大定的二佬倌成義尋到山裡,“大伯,我娘讓我來喊我爹,說好了今天點洋芋的,還沒見他回去。”山裡男人才慌了腳,喊上自己的幾個兒子跟成義一路尋過去。
“瞎了,瞎了,千萬莫出了拐了,我昨黑了一晚上都沒睡塌實,一大早眼皮還跳,下床還把夜壺也踢翻了。我就感覺幾天要有個啥事的。這要是真出個啥事,我咋好交代麼。犟啊,犟啊,喊他歇下的麼,說啥都要走,哎……”
在雞公嶺尋到了。是在山崖下,一灘血痕,還有一隻鞋,一堆散落的棉花套子。在山崖下溝裡的石頭和枯枝上。
“瞎了,瞎了,真的跌下來讓狼娃子叼了,爹要是沒跌傷,連黑瞎子也難把他咋樣。”黑瞎子是黑熊,南山裡經常遇見。
“都怪我呀,我該死活把你爹留下呀,不該讓他喝那麼多酒走夜路呀!”
那年也是正月天,何老三何成禮虛歲十三歲。老大成仁十九,娶媳婦成家了,老二成義十五。
把爹埋在村後的北山坡上。何成禮只知道爹去了。叫狼娃子給撕了,叼吃了。送爹的棺材上山的時候,成禮勒著孝帕子,在黃土堆起的新墳前,跟一幫小孩子搶著撿了一捧沒炸完的炮仗。為此,他捱了大哥成仁的兩腳。他沒在乎,他只知道爹沒了。他還知道,他不用被爹逼著進南山採石頭了,不再受那個苦了。
村裡人都說,何石匠讓山神給收了。鑿了一輩子的山,得罪了山神。在何石匠跌下去摔死的地方,發現了大片的青石,整片整片的上等石料,好開採。村裡人說,這是天意。
跟爹喝酒的那個山裡男人姓朱,是個老實人。他感覺是他害了爹,從此他也成了何家幾兄弟的乾爹。成禮他們喊他:朱家爹。
山 棒 客 (3)
何老三去當棒客投奔王鍋盔,就因為朱家爹給王鍋盔當過伙伕,燒過飯。
朱家爹是被王鍋盔掠去的。那年王鍋盔端了柳河鎮一個大戶的糧倉,連夜從柳河的破客店裡抓了一批挑夫,用揹簍把白花花的大米背進南山九里坪。朱家爹就是其中一個。
朱家爹悖時,那天他在柳河鎮趕場,賣點藥材。賣出手時已經很晚了。路遠,又是山道。朱家爹謹慎,怕夜路上遇上棒老二,把僅有的一點銅錢給搶了。於是就決定歇上一夜,第二天再稱點鹽巴,灌點洋油,買上一包洋火,再消停地逛蕩回去。不巧的是,歇在店裡還遇上了棒客。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門是被踢開的,當朱家爹猛地驚醒,捂住懷裡的幾個銅板時,一支長長的槍管就頂在額頭上,冰涼冰涼的。嚇得他渾身篩糠,冷汗一下子就溼了褂子。大通鋪上躺著的山裡人,都跟他一樣,不是被刀壓著脖子就是被棒子嚇著。
還好。不是搶他們的錢,他們這些破落的山裡人,把骨頭敲碎也抖不出多少油來。只是搶他們的勞力,背米,從柳河背到九里坪。
朱家爹才知道是遇上了南山裡的棒客,是王鍋盔的人。不就是出點氣力嘛,當背老二嘛,這好說,睡一覺,喝碗包穀稀飯,吃兩個饃就恢復了。出力氣的活,朱家爹不怕,只要不是傷人不要命,都行。
棒客說:只要老老實實地給老子背進去,一人兩碗白米飯,不加洋芋和紅苕。
朱家爹和被綁去的山客都很興奮,白米飯?做夢都在想得流口水呀。只要不耍人,背一趟能吃上兩碗白米飯,值!
把搶來的大米背到九里坪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一夜的攀爬把朱家爹他們都累得像一灘泥,虛得直冒汗。還好,王鍋盔沒食言,果真端出了一大盆白米飯。白花花的一大盆。朱家爹眼睛都直了,狗日的,老子兩年沒吃過白米乾飯了。
好吃,真好吃。朱家爹大口地扒著米飯。他第一口就吃出來了,這是柳河鎮灘地裡當年的新米,軟軟的,油油的,滑滑的。一口濃郁的新米的清香在滿口迴盪。菜沒啥菜,是一小盆從酸菜罈子裡撈出的酸豇豆和青辣子。朱老爹吃得很美,兩碗實沉沉的米飯,塞得他沉甸甸的。喝了一馬勺山泉水,擦了把汗,才緩過勁來。靠在石頭上,慢悠悠地摸出煙鍋,美美地抽一鍋。舒坦。
九里坪在南山深處。南山是大巴山,當地人習慣上叫它南山。南山究竟有多大,朱家爹不曉得,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