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說到看出去,甚麼也沒有,像是她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時候,她的手發抖,喘著氣,停了下來。
我沒有出聲──很明顯,賽觀音自己雖然奇蹟一樣逃過了災難,可是破廟中所有的大人小孩,卻全都被山洪衝到不知道甚麼地方去了,他們決無任何生存的機會。
賽觀音一人活了下來,她如何向組織交代?
我聽賽觀音敘述到這裡,想到了這個問題,證明我對她那時候的處境很瞭解。因為當時賽觀音想到的確然就是這個問題。
組織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在交代任務的時候,所有的中央首長都一再叮囑這任務重要無比,直接關係國家未來,可是現在卻出現了這樣的局面。
雖然山洪暴發是天災,可是要追究起來,一樣可以有很多罪名放在她的身上。
輕,可以說她完全不負責任,大意麻痺,選擇了不安全的地方來住,而且在連日大雨之後,沒有意識到可能有山洪暴發。
重,可以說她土匪本質不變,懷有對組織的階級仇恨,有意將組織精心培養的國家未來棟樑放在不安全所在,陰謀使所有人遭到不幸。
不論是怎樣說,她都要獲罪,而且必然會牽連到於放。
賽觀音越想越知道事情的可怕,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逃過了山洪,可是決逃不過組織的制裁。
她還是隻有死路一條。
接下來的時間是怎麼過的,她完全沒有確切的記憶,只知道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大約兩次──也就是說她在渾渾噩噩之中,過了兩天,等她可以感覺到周圍環境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下了山,來到了山腳下。
這時候山洪已經完全消失,原來在山腳下的一條河,河水漲了許多,滾滾流動,她在河邊佇立很久,想來想去,自己還是一死了之,最是乾淨。
她找到了一棵樹,把衣服撕成布條,擰成了一股繩,掛向樹枝,打了一個死扣,叫著於放的名字,努力向上一跳,把脖子向繩圈中套去。
雖然我在聽敘述的時候,九十多歲的賽觀音就在我的面前,可是聽到這裡,我也無法想像,賽觀音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如何還會有生路。
賽觀音說到這裡,氣息突然變得非常急促,喘了至少有三分鐘,一直站著不動的葫蘆生也在這時候走過來,輕輕拍她的背,神情非常關切。
等到賽觀音氣順了些兒,她才向葫蘆生道:“不打緊,一時半時還死不了,我是想起了軍師孃子在救了我之後,告訴我上吊死的人,樣子如何可怕,心裡發寒,這才岔了氣的。”
聽得她這樣說,我才知道原來是軍師孃子在這個緊要關頭救了她。難怪她一上來就問我知不知道軍師孃子這個人。
葫蘆生雖然一直動也不動,可是他顯然也很用心地在聽賽觀音敘述,這時候他道:“原來是軍師孃子救了你。”
奇賽觀音點了點頭,又過了一會,才道:“是軍師孃子救了我。”
書這時候我心中陡然想到了一句話,只不過我把這句話在喉嚨裡打了一個轉,並沒有說出來。
我想到的這句話是:“軍師孃子救得了你上吊,卻絕對救不了組織對你的清算。”
後來賽觀音好像並沒有受到組織的清算,顯然是又有一些事情發生過,我無法想像是甚麼事情,我想賽觀音接著一定會說出來,我不必急著發問,她的敘述已經不是很有條理,只怕被問題打亂,會更加紊亂。
當下只聽得賽觀音又重複了一句:“是軍師孃子救了我。”
確然是軍師孃子救了她,當時的情形是這樣:她身子一聳,把脖子套向繩圈,這種尋死法,最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要兩腳懸空,身子向下一墜,繩子一勒上脖子,必死無疑!
然而賽觀音還是命不該絕,就在那剎間,一下槍響,在賽觀音聽來,那一下槍響已經悠悠忽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事實上也確然不近,至少有三十公尺左右,在離賽觀音尋死的那棵樹有三十公尺處,山角才轉過一頭小毛驢來,驢上騎著一個伶伶俐俐的小媳婦,手中一把德國造盒子炮的槍口還冒著煙,那邊賽觀音用來上吊的繩子已經被剛才一槍射斷,賽觀音也就掉了下來。
賽觀音在地上掙扎,還沒有能夠站起來,小毛驢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來的當然就是軍師孃子。
軍師孃子來到近前,和賽觀音一照面,就怔了一怔,神情訝異之極。
賽觀音向軍師孃子手中的槍看了一看,苦笑道:“好槍法。”
軍師孃子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