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裡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和腿。除了發不出聲音之外,他感覺好極了。他走了一圈。他跳了跳。不覺得痛。在過去的十年裡,他已經忘記了走路不痛是什麼滋味,每次坐下時都要選好角度避免腰背痛。從外表看去,他同那天早晨沒什麼兩樣:胖墩墩的闊胸老人,戴了頂帽子,穿著短褲和棕色工作衫。但是,他現在靈敏多了。實際上,他靈敏得可以伸手夠到腳踝骨後面,可以把一條腿抬到腹部。他像嬰兒一樣探索著自己的身體,被身體的新功能給迷住了,就像一個橡膠人在做伸展表演。
然後,他跑了起來。
哈——哈!跑哇!六十多年了,自從戰爭結束以後,愛迪就沒有真正地跑過,但是,他現在跑起了,先是戰戰兢兢地試探了幾步,然後,大踏步加速,快了,更快了,就像他年輕時那個奔跑的小夥子。他沿著海濱走道一路奔跑,經過玩釣魚遊戲的攤位(五分錢)和出租游泳衣的攤位(三分錢)。他跑過一架叫做“悠悠滑”的大滑梯。他沿著紅寶石碼頭大街奔跑,頭頂上是摩爾式的雄偉建築,有尖尖的塔頂和洋蔥形的圓屋頂。他跑過“巴黎式旋轉木馬”,一匹匹雕刻出的木馬,玻璃鏡子和烏力冊風琴,全部簇新錚亮。似乎僅在一個小時之前,他還在車間裡從旋轉木馬的零配件上刮鐵鏽來著。
他從舊遊藝場的中心跑過,這裡過去曾經是猜體重的人,算命的人和跳舞的吉普賽人工作的地方。他像一架滑翔機那樣,收攏下頦,伸出雙臂,每跑幾步便跳一下,像孩子那樣,彷彿跑著跑著就能飛起來了。若是有人看見,可能會覺得滑稽,這個白髮蒼蒼的維修工,獨自一人,模仿著飛機在滑翔。話說回來,每一個男人身上都有一個正在奔跑的男孩子,不管他變得多麼蒼老。
然後,愛迪停下不跑了。他聽到了什麼。一個細微的聲音,好像從喇叭筒裡傳出來的。
“女士們、先生們,這位怎麼樣啊?你們見過這麼可怕的景象嗎……”
愛迪正站在一個大戲院前空寂的售票廳旁。頭頂的招牌上寫著
紅寶石碼頭雜耍表演。
舉世無雙的怪異人物。
天哪!他們胖得出奇!他們瘦得出奇!
再看野人奇觀!
雜耍表演。怪異表演廳。喧鬧的走廊。愛迪記得至少五十前這些地方就被關閉了,時逢電視流行起來,人們不再需要雜耍表演來刺激他們的想象力。
“好好看一看這個怪物,生下來就這麼奇形怪狀……”
愛迪朝門裡望去。他在這裡遇見過一些怪人。有喬麗·簡,五百多磅重,要兩個男人才能把她推上階梯。有一對連體姐妹,兩人一根脊柱,能演奏樂器。有能吞劍的男人,長著絡腮鬍子的女人,還有一對印度兄弟,面板由於長年拉扯且浸在油裡,已經變得像橡膠一樣,一堆堆地耷拉在他們的肢體上。
愛迪小的時候,曾經為那些雜耍演員感到難過。他們被迫坐在小棚子裡或者舞臺上,有時還被關在鐵籠裡,人們打旁邊走過,斜著眼睛,又是指點又是嘲弄。一個喊場人還會大吹大擂,指出這些人的怪異之處,愛迪這會兒聽到的正是喊場人的聲音。
第一部分到達(2)
“一定是命運的殘酷安排,才叫人落得如此慘狀。我們把他從世界最遙遠的角落帶來,請大家觀賞……”
愛迪走進昏暗的大廳,聲音變得更加響亮。
“這個悲慘的靈魂已經承受了自然的作弄……”
聲音是從舞臺另一端傳過來的。
“只有在這裡,在這舉世無雙的怪異人物表演中,你才能從近處領略到……”
愛迪拉開帷幕。
“大家來大飽眼福吧,這最不尋常的……”
喊場人的聲音消失了,愛迪詫異地退後一步。
那裡,一箇中年男子,獨自坐在舞臺上的一把椅子上,上身赤裸,佝僂著瘦削的肩膀。他的肚皮鬆松地垂在皮帶上。他梳著小平頭。他長著兩片薄嘴唇和一張瘦長憔悴的臉。要不是他身上一個明顯的特徵,愛迪可能早把他忘了。
他的面板是藍色的。
“你好,愛德華①,”他說道,“我一直在等你。”
第二部分愛迪在天堂裡遇見的第一個人
“別害怕……”藍皮人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別害怕……”
他的聲音很柔和,但是,愛迪只能瞪著眼睛發愣。他幾乎不認識這個人。他為什麼現在要見他呢?他就像那種無端端地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