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迪只能從遠處想象著,好像事情發生在遙遠的過去。更令人詫異的是,他沒有任何感覺。他只感到一種寧靜,像一個被抱在母親懷裡的孩子。
哪裡……?
四周的天空再一次變幻了色調,變成一種葡萄柚的黃色,然後,變成深林般的青綠,再以後,變成一片粉色,一時間,偏偏讓愛迪第一個想到了棉花糖。
我把她救出來了嗎?
她活下來了嗎?
我的煩惱……
……在哪裡?
我的疼痛在哪裡?
正是這些東西不見了。他經歷的每一份創傷,他忍受的每一種疼痛——都像奄奄的氣息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再感到痛苦。他不再感到憂傷。他的意識,像一縷縷煙霧,只留下一片寧靜。此刻,在他的腳下,色調又變幻了。什麼東西在打漩。水。海洋。他漂浮在一片廣闊的黃色大海上空。這會兒,大海看上去像蜜瓜。這會兒,大海看上去像藍寶石。現在,他開始降落,朝著水面疾馳而下。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他的臉上甚至不覺有一絲微風掠過,他也沒有感到一點點恐懼。他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沙灘。
然後,他沉到了水底下。
四周一片靜謐。
我的煩惱在哪裡?
我的疼痛在哪裡?
第一部分今天是愛迪的生日
他今天五歲。這是一個星期天下午,在“紅寶石碼頭”上。海濱走道俯瞰著綿延的白色沙灘,走道旁邊豎起了野餐桌。一個香草蛋糕上插著藍色的蠟燭。一碗橘子汁。人們在附近轉來轉去,有雜耍戲喊場人、雜耍演員、馴獸員,還有一些從漁場來的人。愛迪的父親一如既往在玩紙牌。愛迪在他的腳邊玩耍著。愛迪的哥哥喬正在一群老年婦女面前做俯臥撐,她們佯裝興致,禮貌地拍著手。
愛迪頭戴一頂紅色的牛仔帽,彆著一把帶皮套的玩具手槍,這些都是他的生日禮物。他站起身,從一夥人附近跑到另一夥人身邊,拔出手槍,“砰,砰!”地叫著。
“小傢伙,過來。”米基·希坐在一條長凳上招呼他。
“砰,砰!”愛迪叫道。
米基·希同他的父親一起幹活,修遊樂車。他身體肥胖,戴著吊帶,總是唱愛爾蘭歌曲。愛迪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怪味,像止咳糖漿。
“過來,我給你來個‘生日碰頭’,”他說道。“就像我們在愛爾蘭時做的那樣。”
突然,米基的兩隻大手伸到愛迪的腋下,把他舉了起來,然後,他被翻轉過來,頭朝下倒掛在腳上。愛迪的帽子掉了。
“米基,小心!”愛迪的母親叫道。愛迪的父親抬起頭,假裝一笑,又回頭打牌了。
“嘿,嘿,我抓住他了,”米基說道。“來啦,一年一碰頭。”
米基小心地將愛迪放下,直到他的頭擦到了地面。
“一!”
米基又把愛迪拉起來。大家鬨笑著來湊熱鬧。他們喊著,“二!……三!”
大頭朝下,愛迪分不清誰是誰。他的頭沉重起來。
“四!……”他們喊著。“五!”
愛迪被翻過身來,放到地上。大家都鼓起掌來。愛迪伸手去撿帽子,踉蹌一下,摔倒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擺擺地走到米基面前,朝他的胳膊上砸了幾拳。
“嘿—嘿!這是什麼意思,小傢伙?”米基說道。大家都笑起來。愛迪扭頭跑開,剛跑兩步,就被摟進了母親的懷裡。
“你沒事吧,我親愛的生日男孩?”母親近在眼前,他看到了她塗著暗紅唇膏的嘴唇,柔軟豐滿的面頰和紅褐色的鬈髮。
“我給倒過來了,”他告訴她。
“我看到了,”她說。
她把帽子戴回到他的頭上。過一會兒,她會帶他到碼頭上散步,興許還會帶他去坐大象,或者去看打魚人傍晚收網,那些魚會像溼潤閃亮的硬幣一樣翻騰跳躍。她會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他生日這天真乖,讓上帝都替他驕傲,這樣,他就會覺得世界又正過來了。
第一部分到達(1)
愛迪在一個茶杯裡醒了過來。
這是一座老式遊樂車——一個碩大的茶杯,用烏黑髮亮的木頭做成,有一個貼著坐墊的椅子和一扇帶鋼折葉的門。愛迪的胳膊和腿搭在茶杯沿上。天空不斷地變幻著色調,從皮鞋的棕色,變成了殷紅色。
愛迪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他的柺杖。最近幾年,他總把它放在床邊,早晨起床的時候,他有時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