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步步緊逼,全盤染指南滿礦產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是,東北礦務局的收購計劃更顯緊迫,見地方上吃力,接連派大員催促,採用軟硬兩手:一是放棄收購大成等日資煤礦,二是凍結其餘煤礦在銀行錢莊的帳戶,同時派駐軍警。結果如願以償,除去已與日方合辦的四家礦井以外,其他礦產全部收回,資產一律折算成股份予以補償,違者嚴懲不貸,如無疑義當即簽字畫押。辛苦多日的趙前長出一口氣:“看看吧,敬酒不吃吃罰酒,哼!你們能掰過奉天府咋的?!”
安城煤礦公司成立了,隸屬東北礦務局直轄,公司董事會由九人組成。章銘就任經理,趙前為副經理。遵照楊宇霆的批示,東北礦務局撥款120萬元做起步經費。新公司的事情千頭萬緒,辦公地點設在安城縣城北,下設總務、會計、營業、採礦四個科,分寶華、富國七個礦。章經理是採掘專家,留過洋的人,自視甚高,打心眼兒裡鄙視趙前這等土癟財主。兩人難以找到共同語言,有事就辦,無事就散,關係始終不鹹不淡。章經理家眷都在奉天,來安城就職不甚安心,每個月都要回去住上幾天,疏通關係走門路,常常藉故不歸。
第十一章(5)
公家辦礦到底有魄力,一年之後,作業手段極大改進。所有的礦井都實現了電力運輸,安裝了絞車,大量採用汽鑽打眼、黑火藥放炮,汽油安全燈照明,煤炭產量節節猛增,在與日礦的競爭中漸居主動。應該說,此刻的趙前是春風得意的,是躊躇滿志的,他討厭別人稱呼他趙東家,叫趙經理才入耳入心。趙副經理日子是滋潤的,自我感覺是良好的,什麼鄭知事、李局長、宋老闆還有日本人,哪個不拿他趙前當個人物?到哪家飯店吃飯,啥錢不錢的,能來你這吃一頓就是天大的面子,給你捧多大的場面啊?即便你想請還說不準有沒有時間
呢!人上人的感覺是好,住則花天酒地,出則玻璃棚馬車代步,闊氣得很,他差不多忘掉原來的日子了。
馬二毛常來城裡,講講家裡的情形,趙副經理聽了只是“哦、哦”的,沒有啥表示,以矜持優雅的姿態吸菸喝茶。看神情,明明白白的驅客令。這一次馬二毛又來,告訴他金氏又生了個男孩,趙前好半天才說:“呦,我有四個兒子了。”
馬二毛覺得熱臉貼在冷屁股上了,心裡委屈了一路,回家和媳婦叨咕:“東家比以前還牛屄了,臉繃得像煤黑似的嚇人。”
馬盧氏掐了男人胳膊一下,說:“人一闊就這德行,吃喝嫖賭呢。”
馬二毛一驚:“不會吧?東家不是那樣的。”
女人嘿嘿冷笑:“不信,走著瞧。”
①蠍虎:東北土話,指厲害。
②賣呆兒:東北俗語,意為旁觀、看熱鬧。
第十二章(1)
寥廓的雪原上,半新半舊的玻璃棚馬車躑躅前行,儼如緩慢蠕動的甲蟲。早晨離開鐵嶺時,下了一夜的雪忽然停了,天空曠得沒有一絲雲彩。王寶林坐在車上,忽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猛然回頭,發現五六隻狍子尾隨在車後,看樣子它們已經尾隨好久了,乾癟的身上落了一層雪花,脊背上彷彿披了一塊破爛棉絮,毛茸茸的腦袋上結滿白霜,尾巴上扭絞冰凌。王寶林拽了下趙前的衣袖,說:“趙叔,你看哩。”車子停下來,趙前發現外面的風更尖利、更可怕,淒厲的低嘯聲掠過,不時騰起雪塵。一路跟隨的狍子也站住了,它們消瘦得毫
無神采,呆呆地望著他們,眼神是那樣的茫然。王寶林彎腰抓起地上的積雪,迅速捏成團,猛地擲去。堅硬的雪團擊中了站在前面的狍子,雪團爆開一團雪霧。那群狍子才像是從夢遊中驚醒,掉頭狂奔,它們的身影很快地成了變幻不定的墨暈,最終消失了。趙前回頭,問車伕:“還有多遠?”
趙前此行去奉天公幹,給上司辦年來了。年根底下,大帥府還有相關廳局衙門都要走動,年年如此也順理成章。車上裝著山參、蛤蟆油等名貴藥材,還有數量不菲的銀票,山貨是送給大帥府的,錢款則用來打點各關口。要帶的物什多,沒法搭火車,只能冒雪驅車。恰好在縣城唸書的王寶林放寒假了,趙前便喚上他隨同,有半大小子作伴,也好路上解悶。就這樣王寶林去了奉天,後來他許多次出入瀋陽,但遠不及第一次興奮。馬車鈴鐺迴盪欣喜,少年不斷地用嘴哈開玻璃窗的霜花,向外張望。
冬日的太陽說落就落,轉眼就隱沒在雪原的盡頭。奉天城北王家大車店的門外來了一輛車。一位中等身材的漢子跳下車來,此人頭戴長毛狗皮帽子,身穿藍布棉袍羊皮坎肩,腿上打著土黃色的裹腿,腳蹬一雙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