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任為副團長。八路軍不糊塗,掌握李雲龍的底細。團長政委還專門請他下頓館子,酒喝得挺好,話也說得透亮。劉團長為人豪爽,說共產黨八路軍歷來寬宏大度,不計較雞毛蒜皮的事兒,只要你好生配合我們就行。張政委是秀才,說得委婉些,大概意思是放下思想包袱,跟著共產黨走才會有前途。
李雲龍心裡安穩了許多,心想管他誰當權呢,有官做就行。整天忙著招募新兵,吵吵嚷嚷的,大量礦工都趕來參加八路軍。叫李雲龍不解的是,劉團長特意囑咐說,“你把花子房的都弄來,身體沒毛病就都要。”就這件事,張政委的解釋是,叫花子也比原來的國兵警察強,底子好,根子正,咱八路就稀罕苦大仇深的。說完了還衝李雲龍眨眨眼,笑容裡蘊含了幾分特殊的意味。張政委這麼一笑,讓李雲龍心裡發毛,他實在搞不準八路為啥老是笑呢,天底下哪有當兵的總笑嘻嘻的?不免懊惱,他不知道荊容翔沒有隨閆連壁跑掉,而且更想不到荊容翔的頂頭上司也愛笑。荊容翔被八路軍留下了,參加了接收小組。荊容翔會字會打算盤,文化人對於新生政權來講,很是急需。剛開始,荊容翔心慌得厲害,指法笨拙,有些不聽使喚,但是安城縣錢糧科長卻望著他笑,笑得滿面春風,活脫脫夏日裡盛開的向日葵。錢糧科長姓沈,個子高高的蘇北人,由他來負責接收敵偽財產。沈科長目光炯炯,叫荊容翔無法回絕,他解釋說:“我只會加減法,不會打乘除。”沈科長還是笑,說:“不要緊嘛,會加減法就夠了,再說你可以邊幹邊學嘛。”
從李雲龍這邊來講,事情壞就壞在了荊容翔身上。
在縣城遣返妓女回家的鬥爭大會上,李雲龍碰見了荊容翔,彼此愣了愣,都問對方你沒走?說完之後,兩人同時後悔了,還好四周全是人流。窯姐們的賣身契約被當眾燒掉了,與會群眾為妓女們跳出火坑而歡呼,當即就有幾個姑娘報名加入了八路軍,會場上掌聲陣陣,一片歡騰,沒人注意他倆的對答。隔了幾天,李雲龍去縣政府辦事,順路來看看荊容翔。進了錢糧科,見荊容翔伏在一堆帳本上,正在和科長報數核對呢。沈科長認得李雲龍,就衝門口站著的他點顎微笑,示意他進來坐坐。李雲龍坐到旁邊的長條椅子上去了,沈科長扭過頭來,說:“李副團長吧,稍等稍等啊,就快對完帳了。”還滿是歉意地補充道:“任務緊啊。”
屋子裡有些冷。荊容翔脖子上還圍著圍脖兒,頭低得厲害,簡直要觸到桌面上了,冬日的陽光幾乎平射著投進窗戶,將他周身勾勒出奇怪的光暈。李雲龍忽然注意到,荊容翔的手很白,白裡透著紅,修長而光潤,像靈活跳動的蠶蟲。李雲龍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麼會有如此細嫩的一雙手,即便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媳婦,她們的手也沒有荊容翔的手好看。
沈科長和荊容翔沉浸在帳目裡面,一唱一和核對:
“敵偽公房合計7654間。”
“嗯,合計7654間。”
……
“偽法院228間。”
“法院228間。”
“興農合作社375間。”
“375間,興農合作社。”
……
按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可是李雲龍和荊容翔卻沒這樣的感覺,互相問一問吃的怎麼樣啊累不累啊,也就幾分鐘時間,然後走開,各忙各的去了。但是他們心裡明白對方的苦悶,都覺得跟八路軍混挺沒趣的。這種感覺很微妙,彼此知曉秘密,卻都不去說破。但是秘密總有特別的動力,秘密永遠期盼著朝秘密的深處靠攏,靠攏到一定程度就會破土而出,如同種子遲早要發芽,即便是巨石壓頂。荊容翔並不喜歡李雲龍,卻又不知道為什麼還要見面。不見面心裡空落落,見了面也無精打采的。錢糧科的工作忙極了,除了數字就是數字,煩瑣致極。天天都在挑燈夜戰,抄報糧草津貼一類的東西,全身心的累。好不容易躺下睡了,又不斷地做夢,一本本的帳本在腦袋裡飛呀飛呀的,什麼棉衣被子的數目老也攏不平,這個急呀,越著急越平不下來。這天夜裡的夢更絕,他夢見了李雲龍變成了黃嘴巴的烏鴉,眼神黑洞洞的,身子漆黑漆黑的,絨絨的羽毛倒是很暖和,很柔潤。
進入九天,層層積雪覆蓋了縣城,天氣嘎巴嘎巴地冷,路上極少見人,走路的多數是公家人。李雲龍又來看荊容翔了,喝了許多酒,有些踉蹌了。他的皮帽子上、肩膀上落了一層雪,嘴裡頭的哈氣噴出老長,臉蛋凍得通紅。李雲龍終於流露出厭倦的情緒,說他就要瘋了,真的不想幹了,真他媽的沒勁,云云。李雲龍將最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