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雪白的“李寧”牌襪子的鞋幫下部位顯現出說黃不黃、說黑不黑的顏色,汗漬痕跡清晰,像地圖上絕對沒有爭議的一段國界線!一股彆扭味道迅速爆炸開來,它們聞不慣病房裡的味道,想把房子裡的“來蘇水”味兒壓下去。可是,它們並沒有成功,但它們還是和“來蘇水”味道展開了殊死搏鬥,差點兒出現兩敗俱傷的慘局,它們很快達成妥協。彆扭味道帶著勝利的微笑和濃烈的“來蘇水”味道熱烈擁抱!屋子裡就形成一種全新的彆扭味道,像地窖裡爛蘿蔔、爛地瓜、爛白菜再加上一隻死老鼠發出的味道。全新彆扭氣味在房子裡耀武揚威,燻得穿白大褂的女醫生捂了下鼻子,然後迅速把手打橫不停地扇。嘴角咧得比麻將上“八萬”的“八”字還誇張。嘴裡嘟嘟囔囔,“咦!咦!不講衛生,怪不得香港腳呢!看把人燻的!” 也許是自尊心受到傷害,臉刷就紅到脖子根兒,春才在心裡用最骯髒的語言罵她,而且把自己做為那些髒話的實施者,這樣罵著仍難解他心頭氣惱,他真想給她幾個耳光。可他很快想到那裡不是撒野的好地方,因為進門口時他看見門口的保安,都拿著二尺來長的黑棍子。他想,它們那東西一定比自己身上任何地方都硬邦。更關鍵的是,他仔細想了想她的話,卻在心裡“嘿、嘿”地笑起來—— 生活在城裡就他媽不一樣!連腳氣都和香港有了關係。香港那兒是資本主義社會,是資本家剝削勞動者的社會。這個問題他記得特別清楚。上小學時的《社會發展簡史》課上,他曾把勞動者和資本家的關係說反了,老師毫不猶豫地揮起那支尺餘長油光發亮的竹菸袋讓他加深了印象——“不觸痛你的面板,就難以觸痛你的靈魂,不觸痛你的靈魂,就難以在你滿腦瓜漿糊裡留下記憶的光點。”在他的正腦門上留下一塊紅色“記憶光點”後,老師總結著說道。 香港迴歸時前後,他從電視裡發現香港是個流光溢彩、高樓林立、乾淨漂亮的地方。一點兒上當受騙的感覺,加幾分對記憶光點的憎恨,使他徹底背叛了老師的教誨,對香港產生了全新的美好印象!當他看見香港那碧藍藍的天空下綠茵茵成片成片的草地時,他情不自禁在心中驚呼“真是放羊聖地啊!” 甚至,他還真幻想出——趕著羊,揮動著那支戴紅纓的羊鞭,徜徉在高樓大廈間綠茸茸的草地上。那隻頭羊雄糾糾氣昂昂帶領著雪白的羊群,大口吃著資本主義土地上頭頂著資本主義天空上落下的晶瑩露珠的鮮嫩青草。他在一邊笑眯眯站著,洋洋得意地甩了幾聲清脆的響鞭,鞭聲在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間迴盪——如果這是真的,那該是多幸福的事情啊!——女醫生把他的腳氣說成香港腳,勾起了那段美麗幻想,他這麼想著,就生不起她的氣了。 後來,他竟然覺得女醫生可愛起來,尤其是她脖子上那根青筋在她雪白面板上泛著青光,像一尾潛藏於在她雪白脖子下的蚯蚓。一動一動地,輕微卻明顯。他想,那兒可真是片不錯的風景,像自己家鄉某些地方、某些時候、某種特別景色——可是他一下子想不清楚了,這讓他有點兒失望。後來,他知道了她是一名實習醫生。再後來,他想努力地和她合作創造一些故事,可她始終不怎麼配合,可還是發生了一些故事。要知道,這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著形形色色的故事呢! 現在,仍然在豪宅外發愣的他,輕輕跺起腳來,腳實在太冷了,凍瘡癢癢得鑽心,疼得貓兒咬一樣。現在,他回想起昨天,回想起最近幾年的生活,感到就像做了一個冗長又短暫的夢!那夢時而綺麗、時而驚恐、時而輕盈、時而沉重、時而真實、時而虛幻、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笑聲朗朗、時而淚水漣漣……如今,他帶著些許悔恨、帶著些許遺憾、帶著些許無奈、帶著滿心淒涼、帶著一身疲憊……他深深地想、沉沉地想、冥冥地想、悠悠盪盪地想、飄飄忽忽地想,他怎麼也沒有想明白,人在夢中為什麼就會無意識地抓著夢的手、跟著感覺走呢!現在他想,對他自己來說,不是自己無法忍受貧窮!而是自己難以忍受富裕!繼而他想到,換了別人、別的農民兄弟會怎麼樣呢?他搖著頭苦笑起來,因為得到的結論是:估計也差不多!這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而是自己太瞭解自己和自己那些鄉親。縱然,很多時候自己並不瞭解自己和那些鄉親!    
錢是靈魂的迷藥(3)
當年一梃戴紅纓的羊鞭,一群大小不一的白綿羊,一座半新不舊的藍瓦房,三畝不肥不瘠的黃土地,一頭小毛驢,一頭老黃牛,親戚朋友照臉笑,老婆孩子熱炕頭。那就是自己的幸福生活了!他現在想,要不是那天自己爬在青青綠綠的河灘上,感受著春三月裡懶洋洋的陽光,笑迎著利撒撒涼嗖嗖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