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慶祝了。內府,我總有一種預感,到時我恐會臥病在床。”
“大人說的是哪裡話!大人最近正氣色大好呢。”
“不!”秀吉高聲駁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因此才和內府商量。”
“大人想跟家康商量些什麼?”
“一旦我臥床不起,你要設法讓小西行長、加藤清正、島津又弘等人留在駐地,讓宇喜多、小早川、吉川、蜂須賀、藤堂、脅坂等人儘早撤回來。我已經厭倦了戰事,這並不是因為臥病。看來,還是醍醐好玩啊。你明白我的心思嗎,內府?”
家康不禁一怔,他忽然發現,秀吉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三月上旬,秀吉令宇喜多秀家等出發時,還曾嚴令他們絕不可退出蔚山、順天、梁山等地。還沒過一個月,他就完全變卦了。家康不免有些倉皇失措。
家康絕非不贊成撤兵。這次再徵原本只為挽回面子,當地又饑荒嚴重,條件比預想的不知要惡劣多少倍。家康一直想尋機勸秀吉退兵,可沒想到這話竟從秀吉口中說了出來,家康一時竟是且驚且喜。為了試探人之真意,有些人常常口是心非。這樣的習性,秀吉也非沒有。
“這麼說,大人已預料到將要發病,才欲撤兵?”
家康想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不料秀吉又給拉了回來,“我剛才已經明確告訴你了:我已厭倦了戰事。這種沒有意義的戰事,無聊透頂。”
“哦。”
“我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了。讓大家都來醍醐山賞花,這樣才有趣。因此,我要不失時機地退兵。”
“……”
“想必你也知,小西乃是此次戰事的肇事者,清正則是強硬的主戰之將,島津為後衛。一旦我臥病在床,你就說先前已接到了我的命令……你明白嗎?”
家康使勁點頭。沒想到,在醍醐賞花時,秀吉心裡竟還有更為深遠的思量。地震後重建家園,跟大明國談判進展不順,這一切,秀吉都毫不在意,他永遠不知失敗為何物……世人似都這樣理解,可這並非秀吉的全部。正如他說“厭倦了戰爭”一樣,為了從朝鮮退兵,他早就悄悄下了一手棋。為了吸引世人注意,他表面上大張旗鼓地賞花,暗地裡卻在拼命尋找結束戰爭的良機……家康覺得,眼前這個豐臣秀吉,肉體已經枯竭,心中只剩下無盡的孤獨。難道他即將這樣倒下?
“你明白嗎,內府?”看到家康點頭,秀吉的聲音忽然弱了下去,“在那之前,我還想和幼主遊玩一次。秀賴才六歲。長大之後,他怕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卻想讓他記住這些。父母之心,真是奇怪啊。”
一瞬間,家康背上寒氣森森。秀吉已在與死亡搏鬥,朝鮮戰場的殘酷,已讓他再也顧不上虛榮和固執了。
果然,五月初五,秀吉臥床不起。端午節,他本想和秀賴一起慶祝。秀賴恐也從侍女那裡聽說了,從早晨起就抱著小西洋船,蹦來跳去地玩。這船是秀吉作為節禮,跟大刀和短刀一起送給他的。秀吉起床未久,便覺右肩到後背甚是痠痛,於是傳來太醫。他最信賴的太醫曲直瀨道三已於文祿三年去世。因此,道三的養子曲直瀨玄朔和太醫半井明英前來把脈。把過脈,商量之後,玄朔決定立刻為秀吉實施針灸。療後,痠痛倒是輕了一些,嘔吐的症狀又接踵而來。不大工夫,秀吉便彎下腰大口大口嘔吐起來,便被送回了臥房。
“快把內府叫來。我有話對他說。”
家康趕到時,秀吉已滿額是汗,睡著了。
“大人身體如何?”家康小聲問道。在榻前六尺遠處捏著細繩、正仔細把脈的玄朔輕輕搖了搖頭:“不思飲食。大人此前就已氣力不佳……”
家康輕輕把視線移到秀吉身上,閉上了眼。疲勞倒罷了,他一旦嘔吐起來,就很難痊癒了。他年輕時飲食粗糙,戰時暴飲暴食,現在忽又山珍海味,腸胃當然受不了。既然嘔吐不止,就說明他胃中已有痼疾,長期如此,米水難進,身體日漸衰弱,必致氣血衰竭,最終病人膏肓。
“五月初五……”家康閉眼喃喃自語。秀吉果然等不到五月中旬三寶院竣工之日。不久前,三寶院還透過前田玄以報告說,本月十四請秀吉前去參加峻工禮。為了讓年幼的兒子記住父親,四月十二,秀吉硬撐著去了一趟醍醐,那時恐已有了某種預感。
“內府來了……把治部也叫來……”
忽然聽到秀吉說話,家康不禁一怔,睜開眼睛,語氣沉重地問道:“大人感覺怎樣?”
“這還用問?”秀吉似乎有些生氣,“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