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將茶碗放在掌中,緩緩擺弄著,沉穩地看著菖蒲,道:“夫人已經過來了,她代表著內庭,你可以退下了。德姬,到這邊來。”
坐在德姬身後的小侍從,如釋重負地望了望家康,但誰都沒有注意到她。菖蒲慌忙退到隔壁房間。德姬在小侍從的攙扶下,靜靜和信康並排坐下。家康眯縫著眼,繼續喝著茶:“三郎。”
“父親。”
“無論夫人還是側室,都很好。”
“是……是。”
“在這戰亂頻仍的世上,相逢就是分別的開始。我再說一遍: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家臣。”信康一隻手從膝蓋上拿下來,點了點頭。
“獨自一人不能成就任何事,這是我三十二年的人生體驗。三郎。”
“是。”
“家臣就是家寶,是我師,是我的影子,你明白了嗎?”信康輕輕點了點頭,但這種話他現在還不能明白。
“決不能粗暴地對待家臣。”
“是。”
“要將他們當作自己的恩師,聽從他們的勸諫;他們有不足之處,你就看作是自己的不足,然後加以反省。”家康放下手中的茶碗,繼續道,“多虧你,今天終於見到了德姬。德姬,你掌管內庭,這裡的事由你全權處理。”
“媳婦記住了。”
“女人可以用柔情的光芒照耀這個世界。哦,我坐得太久了。三郎、親吉,我們走。”家康立起身,信康慌忙穿鞋跟上,女人們一齊走出來,低頭致意。家康頭也不回,徑直去了。
家康對信康和家臣的情義,深深打動了小侍從。家康離去後,小侍從轉身催促德姬道:“請告訴菖蒲夫人。”德姬似乎要站起來,輕輕叫了聲“菖蒲”嘴唇微微有些扭曲。強烈的嫉妒在德姬心中漸漸萌芽,連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公公剛才說的一席話,決不能當作耳邊風。”
這話與其是說給菖蒲聽,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菖蒲溫順地跪在地上,望著德姬:“我一定謹遵教誨。”
“每天都要好好侍候少主。”
“是。”
“小侍從,你過來,我肚子裡的寶寶又開始動彈了。”
小侍從走過來,抓住了德姬的雙手。家康的話仍然久久留在她心中。在她看來,築山夫人和織田家的濃姬夫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就是信康,也不值得依賴。但今天見到的家康,卻如此高大,她竟想把全部心裡話都向他傾訴。
回到房間,小侍從讓德姬斜倚在扶几上,雙眼炯炯有神,道:“小姐,女人與女人也有戰爭。”
“你說什麼?”
“奴婢想見一見大人。”
“剛剛不是見過……你有什麼事忘了說?”
小侍從沒有正面回答:“照這樣下去,德川氏岌岌可危。如果德川氏危在旦夕,那麼小姐,還有您肚子裡的孩子,都將面臨不幸。為了德川氏的安危,小侍從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她神色冷峻。
“你到底怎麼了?”
“小侍從聽了大人的一席話,明白了生命的歸宿。”
“為什麼?”
“大人肯定能感動家臣,我覺得他能夠抓住家臣的心……”
說著說著,小侍從忽覺臉上發燙,趕緊住了口。
“將你的生命交給德姬。”
小侍從被織田家派過來時,濃夫人曾經這樣叮囑她,如今她居然又找到了另一種生命的歸宿。現在她想對家康大人說的話太多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築山夫人如此荒唐,大賀彌四郎陰險狡詐,減敬和他的女兒菖蒲勾結,還有幼稚的信康,因為聽信讒言將德姬打人痛苦的深淵…
“小姐,奴婢想再見大人一面。這是對他體貼家臣的回報。”德姬不明白小侍從話中的含義。她只是覺得小侍從越為她打算,她越遭到信康的討厭和憎恨。“我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但不要因為小事傷害少主的感情。”
“奴婢會小心的。”
“我已想過。只要生下可以繼承德川家業的人就是了。菖蒲只是個侍女,我不會嫉妒她。你放心。”
小侍從笑著點了點頭。只要生下繼承人就好,這是多麼悲切的話呀。小侍從可沒那麼單純、幼稚。德姬的孩子不一定是男嬰,而菖蒲可能也已懷孕了。
其實小侍從更害怕那之前的狂風暴雨。既然武田家的魔掌已伸進了岡崎城,就難保不會發生父子相殘的悲劇。若是掉以輕心,信康和德姬這對年輕夫婦,則有可能成為各種野心之人最好的工具。有一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