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正面掛一幅講究的竹簾,信元大大咧咧走過年輕人的坐席,一屁股坐到竹簾前面的上座上。“又在這裡侍奉神靈呢,真虔誠。今日有件事必須要拜託你,就匆匆趕了來。”
“您是指……”
波太郎平靜地問。信元皺緊了眉頭,似乎不吐不快:“我們家老頭子,決意把於大嫁到岡崎。真是昏了頭。絕不能讓她嫁過去!我今日來找你,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將於大給我中途奪回來!”
年輕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波太郎本姓竹之內,但誰也沒有叫過他的本姓,這一帶的農夫都叫他熊若官。這個家族不知從何時開始定居此地,村子既叫熊村,恐是有些淵源。
波太郎的先輩和南朝紀州的海盜八莊司的後裔有關,從老早始,便拒絕仕途,專心侍奉神靈,漸漸竟成了獨霸一方的土豪。波太郎曾對信元說過,他們其實是竹之內宿禰的後裔,收藏各種罕見的古書和珍貴寶物,以備南朝正統夏興之用:“敝家族有世世代代以生命守護珍籍寶物的使命。”
自應仁之亂以來,他們家族不問世事,專設祭壇,精心祭祀。同時依靠各地浪人,控制了地痞、強盜、船匪各色人等,不論在海上還是陸地,逐漸成長為一支隱秘的勢力,這是不爭的事實。信元很早便開始注意波太郎。準確地說,他是被波太郎之妹於國的姿色吸引,才和他親近起來。
“你們家一直和織田氏有來往,應該清楚當前天下形勢,我們家那老頭子腦筋太古板、太陳舊。”看到波太郎同意在半路奪回於大,信元愈發滔滔不絕,“家父根本不明今川氏已然衰落。即便今日還能依靠,誰知明天又會怎樣?在這戰亂頻繁的年代,若無讓百姓信服的正義名分,根本無法站穩腳跟。但今川氏做不到這一點。他們整天只知模仿舊時王公貴族做派,追逐無用的風雅,如何號令天下?織田氏便大大不同……”信元看到波太郎認可的微笑,大笑了起來:“英雄所見略同。”
實際上,信元不過是在原原本本複述波太郎的意見。波太郎一向不苟言笑,在別人說話時喜歡凝視遠方。然而,他偶爾的發言,往往能讓信元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既不想帶兵,也不想做官,正是他們帶來亂世,導致天怒人怨。世上應該有眾人擁戴的大義名分。”波太郎總是笑著說,只有發現此大義名分者,方能取得天下,其他一切都不足為道。當被問及誰會重視此大義名分時,他則道:“名門望族往往被舊習所縛。一旦被縛,便會日漸為其所累,無法施展抱負。故,首先要有一雙不會輕易被矇蔽的眼睛……”然後,他若有所思地咬咬唇,繼續道:“論地利人和……織田信秀現有十二子七女,乃多子多福之人啊。”說完他微微一笑。這微笑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灼燒著信元的心。究其根本,乃在於取代了斯波氏的織田信秀勢頭正盛……
“若我在織田奉公,定會首先讓他們清楚足利氏倒行逆施、名分盡失。”波太郎道,“足利尊氏透過擁立北朝,保全了自己的大義名節,但到了足利義滿,此大義已蕩然無存。為了蠅頭小利,他接受大明國皇帝‘日本國王’的封號,對其俯首稱臣……”
波太郎將幕府權威的崩潰歸因於缺乏遠見,也正是織田氏應該注意的關鍵。
若是擁戴天皇,討伐逆臣賊子,以匡扶大義為名,號令天下,天下武士將會有何反應?
“若只為眼前利益你爭我鬥,神佛也會震怒。若無一個大義的名分……”
波太郎卻忽然住了口。信元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波太郎,其胸中溝壑,實不可掉以輕心,他開始生出戒心。但隨著造訪次數的增加,這戒心漸漸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親近和敬服。這也與信元放任地染指波太郎的妹妹於國有關。
“於大小姐的婚期定了嗎?”
“戌日就會送來聘禮。”
信元掰著指頭算了算,道,“我會再通知你,應該是在正月二十七八日。”
“奪回小姐之後,又當如何?”
“任你處置。”
信元答道,“把她送到織田氏為質,或在貴府上暫藏些時日……”
波太郎凝神沉思片刻,嘆了一口氣。他俊秀白皙的臉上毫無表情,靜靜地轉過頭來看著信元。此時,於國羞答答地端著水走了進來。波太郎並未注意到她。信元卻突然眼前一亮,道:“對了,若是讓於大嫁給你,你意下如何?”
於國吃驚地睜大眼睛看著二人。
“這樣最為合適。如此一來,我們便結成了一家,在此亂世大展一番身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