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心頭一熱,“什麼,右府是這般親口說的?”
“是。右府紅著眼睛道,還請大御所多多寬諒他的幼稚。聽說大御所大人過完年就要回駿府,如在此之前不把這些話說出,他會經受不住內心的譴責和愧疚。另,他叮囑小人無須在言辭上過多修飾,直接把原話說給大御所就是,只因想轉達這一言,才急急把小的派來。”
家康呆在當地,心頭潮起潮落。秀賴的口信讓他忽地想起了信康,想起了信康從大濱趕到岡崎,為自身的糊塗謝罪時的身影。年輕人為何總是讓人如此心碎?秀賴若在半年之前就明白這一言,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哦,右府是這樣說的啊……”
“另,今年新年,少君會與少夫人過一個安樂祥和的新春,請大人放心。”
“哦。”
“一切都來自大御所的慈恩,只要大御所樂意,莫說是安房、上總之地,就是到天涯海角,秀賴也會快意地移去。”
“哦,連移封的事都……”話剛說了一半,家康就慌忙住了口——身邊的耳目太多。秀賴願意坦誠地接受移封,為時還不晚。當信康意識到自己的年幼無知時,已徹底掉進罪門,無可救藥。秀賴還沒走到那一步。我絕非信長公,我是右府和阿千的爺爺……家康心口忽地大熱,眼前頓時模糊了,老淚奪眶而出。
“哦。是這麼說的啊。好,好,家康活到七十有四,到了今年新年,才第一次體驗到人生的喜悅。真是……真是一個吉慶的新年。我會安心離開京都,返回駿府。你回去之後,轉告右府,要他好好過活,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聽到他誕下嗣子的訊息。”說到這裡,家康才意識到自己淚流滿面,慌忙命人準備酒宴。
家康接受了秀賴的新年祝福之後,出到大廳,顯得心緒大好,簡直讓眾人瞠目。他笑對年輕人道:“明年的新年,我還在這裡,還這樣接受各位的新年祝福。嘿,許已不大可能了。日子流淌不息,去者去,來者來,希望大家珍視每一日,過好每一日。”家康平靜地說完這幾句令眾人驚奇之言,照例賜酒。
對於這些話,有些年輕之人渾然不覺,也有人眼淚汪汪,後者恐已聽出,這多是家康公的遺言了。
初一迎來了近百人祝賀的家康,到了初二,忽又意外地迎來了敕使,不只是敕使,連院使也來了。宮內定也聽說家康將於初三離開二條城東返,竟在大澤基宿進宮朝賀之前,便來致賀了。
家康誠惶誠恐迎接了兩位御使。這次議和,不僅讓秀賴心懷感激,朝廷也有深刻的體會。家康之感動難以言表,也極為滿足。
敕使乃是大納言廣橋兼勝和大納言三條西實條二人,院使則是秋筱大弼。看來神佛已洞明一切。歡呼雀躍迎接太平的,不只是京都和大坂的百姓,就連宮廷都在欣享著喜悅。
敕使回去之後,家康還有些恍然,有些不安。
眼中無生亦無死,此乃達人的心境;而死去之後,再也不能與活人為伍,這卻是凡愚的現實。在我消失之前,在我的身影還能顯現在世人眼前的時候,還有無忘了做的重要之事?這是意外迎來敕使的家康,一心想報答恩賜的良心之間。
傍晚,家康把松平康安、水野分長和松平勝隆叫到跟前,“把你們叫來,不為別的。明日,我就讓大澤基宿進宮朝賀,之後出發,歇宿的地方許在近江的膳所。”
話說到這裡,松平康安還以為家康要讓他負責一路上的護衛,朗朗道:“請大人放心,路上的事早就準備好了。”
家康卻呵呵笑了,“誰說路上的事了?我要說的,是在我從京都出發之前,你們三人帶上人馬向大和郡山進發。”
“去大和郡山,莫非那裡有亂?”
家康於喉嚨深處友出低低的笑聲,“你們三人雖然年輕,但所歷甚豐,我才把你們派往那裡。為何要把你們派往那裡,明白嗎?”言罷,他眯起眼睛啜了口茶。松平康安聳起肩膀看看勝隆和分長,二人也都低頭不語。從紀州到大和一帶,百姓的騷亂也非沒有,但現在皆已平息,他們耳內也未聽到有騷亂的傳聞。
“哈哈。”家康又愉快地繼續道,“現在大坂那邊正在填埋城濠,拆毀城郭,對吧?”
“是。”
“若單是毀壞,只能為害天下,須繼之以更好的建造。明白這個道理嗎?”
“明白。”
儘管康安嘴上說明白,但眼中依然迷惑。大御所欲在拆毀大坂城之後,再建造一座更好的大坂城,他心裡許是如此解釋。
“我終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