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的央城似乎有下不完的雪。
烏壓壓的天空看不見陽光,成天成日都是昏昏沉沉的陰鬱,從厚厚的雲層中飄落下來的雪子打在屋簷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聽了只叫人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各個宮裡頭的宮女太監們都縮在主子的房裡蹭那點兒來之不易的暖氣,沒什麼別的要務,都是不願意出來在外面行走的——偶爾有那麼一兩個送供暖物或者新洗好的衣物的宮女,也是攏了袖子低頭快步地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某個建築的拐角處……空無一人的皇城走道上,安安靜靜的,就在這時,迎著紛飛的大雪中,偏偏出現了幾道步伐緩慢、腳下沉穩的身影。
來人幾個各個身材高大威武,與那尋常的小太監並不相同,哪怕是隔著迷了雙眼的大雪,也愣是遠遠地能嗅到從他們身上散發的英武氣息,他們雖然誰也沒有說話,然而腳下步伐整齊,隨著他們的走動,他們身上的斗篷被風吹起,隱約露出了微微擺動的褶子下曳,以及在那胸口處的精緻圖騰紋樣,那圖騰蟒形而加魚鰭,魚尾為稍異,是與尋常的官員補子並不相同的一種特別圖騰。
而此時,只見四名身穿這樣袍子的大小夥子似乎也是被這風雪吹得厭煩,其中一名抬起頭掃了一眼在他們不遠處那越來越近的清冷建築,從喉嚨深處嘆了口氣,剩下的三人彷彿得了號令似的,紛紛加快了步伐,大約辦展茶的功夫之後,是個身影則徹底消失在了那建築之中。
那建築前兩座獅子威武猙獰,掛在正門口的牌子上端端正正上書“都尉府”三字。
而此時,那頂風而行的四名高大侍衛已經順著九轉迂迴的走廊,來到了位於都尉府院落的那小小偏門前,稍作猶豫,便推開了門,還沒等門裡面坐著的人做出反應,那四名侍衛之中帶頭的那個已經大喇喇地嚷嚷開來:“他孃的,凍死老子了——那詹事府少詹事也忒不是個東西,當初小白剛來都尉府時,他為了求咱們包住那滿肚子流油的縣官,那叫個低眉順眼將銀子都送到了咱們都尉府大門口,千求萬求求著雲崢老大收下,如今倒是好,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呸!想起來就晦氣!錦衣衛還沒垮臺呢,輪得到他個從四品跟我們擺臉色——”
這時候原本跟在他身後的那三名錦衣衛也跟著進了他們的小廚房,紛紛在桌子邊坐下了,搓手的搓手烤火的烤火,紛紛嘆息這溫度有一口酒喝該有多痛快——那帶頭的錦衣衛大爺也是一邊罵一邊大大咧咧地在桌子邊坐下了,又狗兒似的嗅了嗅鼻子:“什麼玩意這麼香?”
此時,打從一開始就縮在桌子的角落中,安安靜靜低著頭擦拭自己面前佩刀的人手中動作一頓,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順手將垂落於眼前的長髮別到耳後——在這到處都是雄性生物、血氣方剛的都尉府裡,居然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一位姑娘,這會兒她像是剛從床上被活生生地拖起來,頭髮還披散著,身上穿著尋常的侍衛服。
那些剛進來的人也是習以為常,紛紛叫著“小白”就算是跟她打過了招呼,只見她淡淡一笑道:“是煨番薯,二十一就知道你們回來要抱怨,特意弄了些堵你們的嘴——”
她一邊笑著,一邊衝著爐火邊努了努嘴:“喏,這會兒他臨時出去把我叫來看著生怕燒了房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們用火鉗勾出來便能吃……”
她話還沒落,剛剛進屋的四個人已經嗷嗷叫著衝向那燃燒著木柴的爐子邊上掏番薯去了。
“嗯,剛才不還要死要活要找詹事府拼命麼?”白朮笑得眯起了眼,將繡春刀順手拿下來,掛在腰間,“現在不要去了啦?”
剛剛衝進來吼天罵地的十五這會兒正手舞足蹈地吹著手中那滾燙的、散發著香甜氣息的番薯,聽了白朮的話,抬起頭來用眼角掃了她一眼:“嗯,那可不,這不還有一口番薯吃麼,還不算太落魄,等到哪天這小廚房裡連番薯都找不到一隻了,老子就去踏平它詹事府去。”
於是,無辜的詹事府就這麼命懸一線在了一塊番薯身上。
白朮坐在桌邊,看著剛剛下了職回來的幾名錦衣衛,想了想攏起頭髮站起來,掀了掀眼皮子問:“你們回來的時候澡房有人麼?沒人我可就去了。”
“唔,沒人啊,你要去趕緊去,一會兒我和十六十七也要去泡泡的。”正來回拋著番薯指望它涼的快些的十五聞言手中動作一頓,見那身穿侍衛服的矮小身影正與自己擦肩而過要往外走,愣了愣後連忙叫住她,見後者轉過頭來,他急急忙忙地將手中那大番薯掰開遞出去一半湊到那小丫頭跟前,嘟囔著說,“給你也來點兒,看了老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