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臉,知道自己這是發燒了。
不遠處升起一股細煙,靳雲鶴走回屋裡,很快阮鳳樓端著飯菜走進來,一一擺在桌上。
他仍舊是穿得不倫不類的,現在甚至還多了條花圍裙,然而臉色倒是白裡透紅,被熱氣蒸騰得很飽滿。
阮鳳樓撥出口氣,一屁股坐下來抄起筷子:“吃。”
靳雲鶴動作緩慢地拿起筷子,阮鳳樓這才騰出眼睛看他:“呦,你臉上怎麼回事?怎麼破了?”
靳雲鶴拿手一模,果然是破了,他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於是阮鳳樓不再理會,自己吃起來。
“說吧,你能幹什麼?”阮鳳樓啃一口饅頭,同時不妨礙他繼續說話,“反正這兒已經是沒人了,就我還能唱幾嗓子,賺點飯錢。”
靳雲鶴想了想,不知道天河園是怎麼了,但他說:“那就把天河園再開起來,我們兩個。”
阮鳳樓喝一口粥,面不改色地看他:“不行,招日本人。”而後轉頭看窗外,“你知道這兒死過多少人麼?”
靳雲鶴也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同時耐心地等待著。
他以為阮鳳樓有很多話要說,也許要哭,也許會抽抽嗒嗒,所以他很耐心。他看著窗外,彷彿已經看到了很多屍體。
但他最終只得到兩個字——
“很多。”
阮鳳樓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筷看他。
靳雲鶴本來也沒什麼食慾,乾脆就此了了結束早飯。
阮鳳樓卻橫了一眼,瞪著他:“吃不完?浪費!”
靳雲鶴於是低頭,發現果然是剩了許多,於是只不得已又把剩下的飯菜全部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他邊吃邊想,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如今是無處可去,在這諾大的上海想要找到薛文錫簡直就是海底撈針,幾乎不可能。
所以他留下來,一天天地找,找一輩子,他就不信找不到。
自己是沒什麼本事的,但曾經也在戲園子裡左右逢迎,很會接客人。現在他想把天河園重新建立起來,就差阮鳳樓的同意了。
阮鳳樓不能不同意,他必須得同意。
靳雲鶴想到這裡,把目光收回來,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同他講話。
“我還是在想——你一個人要管理這麼一大個戲園子?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鍥而不捨,繼續糾纏。
阮鳳樓的手指開始沒有方向地在桌上劃拉:“但我現在過得很好。”
靳雲鶴被他的手指抓住了目光,彷彿把他的手指當作一場戲在看一般,神情十分地專注:“我知道你想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裡,可是你不能不看看外面,你真覺得自己可以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裡麼?”
阮鳳樓警覺地抬起頭看靳雲鶴,眯著眼衝他笑了一下:“那也是我的事情。”
靳雲鶴回報一笑,連帶著臉上的疤也笑了起來:“但我看出來了,小桃園不是你的。你只是住著,它現在並沒有主人,那麼我要做什麼,你其實是管不著的。”
“你敢!”阮鳳樓終於把臉拉下來了,但仍是心平氣和,“我扒了你的皮。”
“好,”靳雲鶴不為所動,“那我等你扒了我的皮。”
阮鳳樓瞪著他:“靳雲鶴,我今天才真算是認識你了。你這張臉怎麼回事?磕的?碰的?被人打的?我就說你怎麼回事啊,臉都不要啦?”
靳雲鶴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聽他噼裡啪啦罵完這麼一通,不覺氣惱反而欣喜。一來阮鳳樓罵完出了氣,興許就軟了,沒準也算是答應了。二來他最怕那種始終不動聲色的人,沒頭沒底的,他心裡打鼓!
既然欣喜了,靳雲鶴便露出一個真心笑容:“這個麼,其實是我自己劃的——並且確實,如你所說,這張臉我不要了。”
阮鳳樓被他噎住了,硬是盯著他看了半晌,半晌後煩躁地拋下一句話拂袖而去:“你愛怎麼著怎麼著!”
靳雲鶴低頭,止不住地就要勾起兩個嘴角。
這阮鳳樓,真有意思。過了這麼多年,乍一看倒是蛻變成了個百毒不侵的模樣,其實內裡還是傻得很。
他這麼想了一會,心底便漸漸又回覆出些許柔情來。
阮鳳樓乒呤乓啷地氣急而走,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裡。
靳雲鶴不管,只看著那個方才被阮鳳樓潦草推開,此時半掩著的小木門,拿手摸著臉上長久與自己相伴的傷疤,心裡正是止不住的高興,因為覺得是它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