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臺兒莊的大捷而成了夢想。他們想起來威爾斯的預言,而深怕被傳染病把他們拖進墳墓裡去。因此,他們不惜屠了全村,假若那裡發現了霍亂或猩紅熱。他們的武士道精神使他們不怕死,可是知道了自己準死無疑,他們又沒法不怕死。他們怕預言,甚至也怕說“死”。根據著這個道理,曉荷送給日本人的禮物總是三樣。他避免“四”,因為“四”和死的聲音相近。這點發現使他名聞九城,各報紙不單有了記載,而且都有短評稱讚他的才智。
這些小小的成功,可是並沒能完全減去他心中的苦痛。他已是北平的名人,東方畫藝研究會,大東亞文藝作家協會(這是藍東陽一手創立起來的),三清會(這是道門的一個新組織,有許多日本人參加);還有其他的好些個團體,都約他入會,而且被選為理事或幹事。他幾乎得天天去開會,在會中還要說幾句話,或唱兩段二簧,當有遊藝節目的時候。可是,他作不上官!他的名片上印滿了理事,幹事等等頭銜,而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他不能對新朋友不拿出名片來,而那些不支薪的頭銜只招人家對他翻白眼!當他到三清會或善心社去看扶乩或拜神的時候,他老暗暗的把心事向鬼神們申訴一番:“對神仙,我決不敢扯假話!論吃喝穿戴,有太太作所長,也就差不多了。不過,憑我的經驗與才學,沒點事作,實在不大象話呀!我不為金錢,還能不為身分地位嗎?我自己還是小事,你們作神佛的總得講公道呀;我得不到一官半職的,不也是你們的羞恥嗎?”閉著眼,他虔誠的這樣一半央求,一半譏諷,心中略為舒服一點。可是申訴完了,依然沒有用處,他差不多要恨那些神佛了。神佛,但是,又不可以得罪;得罪了神佛也許要出點禍事呢!他只好輕輕的嘆氣。嘆完了氣,他還得有說有笑的和友人們周旋。他的胸口有時候一窩一窩的發痛!胸口一痛,他沒法不低聲的罵了:“白亡了會子國,他媽的連個官兒也作不上,邪!”
38
一晃兒已是五月節。祁老人的幾盆石榴,因為冬天保護的不好,只有一棵出了兩三個小蓇葖。南牆根的秋海棠與玉簪花連葉兒也沒出,代替它們的是一些兔兒草。祁老人忽略了原因——冬天未曾保護它們——而只去看結果,他覺得花木的萎敗是家道衰落的惡兆;他非常的不高興。他時常夢見“小三兒”,可是“小三兒”連封信也不來;難道“小三兒”已經遇到什麼不幸了嗎?他問小順兒的媽,她回答不出正確的訊息,而只以夢解夢。近來,她的眼睛顯著更大了,因為臉上掉了不少的肉。把許多笑意湊在眼睛裡,她告訴老人:“我也夢見了老三,他甭提多麼喜歡啦!我想啊,他一定在外邊混得很好!他就根兒就是有本事的小夥子呀!爺爺,你不要老掛念著他,他的本事,聰明,比誰都大!”其實,她並沒有作過那樣的夢。一天忙到晚,她實在沒有工夫作夢。可是,她的“創造的”夢居然使老人露出一點點笑容。他到底相信夢與否,還是個問題。但是,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只好相信那虛渺的謊言,好減少一點實際上的苦痛。
除了善意的欺騙老人之外,小順兒的媽還得設法給大家籌備過節的東西。她知道,過節並不能減少他們的痛苦,可是鴉雀無聲的不點綴一下,他們就會更難過。
在往年,到了五月初一和初五,從天亮,門外就有喊:“黑白桑葚來大櫻桃”的,一個接著一個,一直到快吃午飯的時候,喊聲還不斷。喊的聲音似乎不專是為作生意,而有一種淘氣與湊熱鬧的意味,因為賣櫻桃桑葚的不都是職業的果販,而是有許多十幾歲的兒童。他們在平日,也許是拉洋車的,也許是賣開水的,到了節,他們臨時改了行——家家必須用粽子,桑葚,櫻挑,供佛,他們就有一筆生意好作。今年,小順兒的媽沒有聽到那種提醒大家過節的呼聲。北城的果市是在德勝門裡,買賣都在天亮的時候作。隔著一道城牆,城外是買賣舊貨的小市,趕市的時候也在出太陽以前。因為德勝門外的監獄曾經被劫,日本人怕游擊隊乘著趕市的時候再來突擊,所以禁止了城裡和城外的早市,而且封鎖了德勝門。至於櫻桃和桑葚,本都是由北山與城外來的,可是從西山到北山還都有沒一定陣地的戰事,沒人敢運果子進城。“唉!”小順兒的媽對灶王爺嘆了口氣:“今年委屈你嘍!沒有賣櫻桃的呀!”這樣向灶王爺道了歉,她並不就不努力去想補救的辦法:“供幾個粽子也可以遮遮羞啊!”
可是,粽子也買不到。北平的賣粽子的有好幾個宗派:“稻香村”賣的廣東粽子,個兒大,餡子種類多,價錢貴。這種粽子並不十分合北平人的口味,因為餡子裡面硬放上火腿或脂油;北方人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