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3 / 4)

小說:四世同堂 作者:尋找山吹

憲兵,這些連不到一氣的,象夢似的聯到了一氣!懶懶的,羞愧的,他們站在學生一旁,大家都不敢出聲。天安門的莊嚴尊傲使他們沉默,羞愧——多麼體面的城,多麼可恥的人啊!

藍東陽把幹事的綢條還在衣袋裡藏著,不敢掛出來。他立在離學生差不多有半里遠的地方,不敢擠在人群裡。常常欠起一點腳來,他向臺上望,切盼他的上司與日本人來到,好掛出綢條,抖一抖威風。臺上還沒有人。吊起他的眼珠,他向四外尋,希望看見個熟人;找不到,天安門前是多麼大呀,找人和找針一樣的難。象剛停落下來的鳥兒似的,他東張張西望望,心裡極不安。天安門的肅靜和學生的沉默教他害了怕。他那比雞腦子大不了多少的詩心,只會用三五句似通不通的話去幸災樂禍的譏誚某人得了盲腸炎,或嫉妒的攻擊某人得到一百元的稿費。他不能欣賞天安門的莊嚴,也不能瞭解學生們的憤愧與沉默。他只覺得這麼多人而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一定埋藏著什麼禍患,使他心中發顫。

學生們差不多已都把腳站木了,臺上還沒有動靜。他們飢渴,疲倦,可是都不肯出聲,就是那不到十歲的小兒女們也懂得不應當出聲,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日本人叫他們來開會。他們沒法不來,他們可是恨日本鬼子。一對對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天安門,那門洞與門樓是多麼高大呀,高大得使他們有點害怕!一對對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蓆棚,蓆棚上掛著日本旗,還有一面大的,他們不認識的五色旗。他們莫名其妙,這五道兒的旗子是幹什麼的,莫非這就是亡國旗麼?誰知道!他們不敢問老師們,因為老師們今天都低著頭,眼中象含著淚似的。他們也只好低下頭去,用小手輕輕的撕那寫著中日親善等等字樣的紙旗。

學生差不多已到齊,但是天安門前依舊顯著空虛冷落。人多而不熱鬧比無人的靜寂更難堪——甚至於可怕。在大中華的歷史上,沒有過成千上萬的學生在敵人的面前慶祝亡國的事實。在大中華的歷史上,也沒有過成千上萬的學生,立在一處而不出一聲。最不會嚴肅的中國人,今天嚴肅起來。

開會是帶有戲劇性的;臺上的播音機忽然的響了,奏著悲哀陰鬱的日本歌曲。四圍,忽然來了許多持槍的敵兵,遠遠的把會場包圍住。臺上,忽然上來一排人,有穿長袍的中國人,也有武裝的日本人。忽然,帶著綢條的人們——藍東陽在內——象由地裡剛鑽出來的,跳跳鑽鑽的在四處跑。不知是誰設的計,要把大會開得這麼有戲劇性。可是,在天安門前,那偉大莊嚴的天安門前,這點戲劇性沒有得到任何效果。一個小兒向大海狂喊一聲是不會有效果的。那廣播的音樂沒有使天安門前充滿了聲音,而只象遠遠的有人在唸經或悲啼——一種好自殺的民族的悲啼。遠遠的那些兵,在天安門與正陽門的下面,是那麼矮小,好象是一些小的黑黑的寬寬的木棒子;在天安門前任何醜惡的東西都失掉了威風。臺上,那穿長袍的與武裝的,都象些小傀儡,在一些紅紅綠綠的小旗子下,坐著或立著;他們都覺得自己很重要,可是他們除了象傀儡而外,什麼也不象。藍東陽與他的“同志”們,滿以為忽然的掛出綢條,會使自己全身都增加上光彩,而且使別人敬畏他們,可是天安門與學生們只是那麼靜靜的,一動不動,一聲不出,似乎根本沒有理會他們。

一個穿長袍的立起來了,對著擴聲機發言。由機器放大了的聲音,碰到那堅厚的紅牆,碰到那高大的城樓,而後散在那象沒有邊際似的廣場上,只象一些帶著痰的咳嗽。學生們都低著頭,聽不到什麼,也根本不想聽見什麼;他們管那穿長袍而伺候日本人的叫作漢奸。

穿長袍的坐下,立起個武裝的日本人。藍東陽與他的“同志”們,這時候已分頭在各衝要的地方站好,以便“領導”學生。他們拚命的鼓掌,可是在天安門前,他們的掌聲直好象大沙漠上一隻小麻雀在拍動翅膀。他們也示意教學生們鼓掌,學生們都低著頭,沒有任何動作,臺上又發出了那種象小貓打胡嚕的聲音,那個日本武官是用中國話說明日本兵的英勇無敵,可是他完全白費了力,臺下的人聽不見,也不想聽。他的力氣白費了,而且他自己似乎也感到沒法使天安門投降;天安門是那麼大,他自己是那麼小,好象一個猴向峨嵋山示威呢。

一個接著一個,臺上的東洋小木人們都向天安門發出嗡嗡的蚊鳴,都感到不如一陣機關槍把臺下的人掃射干淨倒還痛快。他們也都感到彷彿受了誰的愚弄。那些學生的一聲不出,天安門的莊嚴肅靜,好象都強迫著他們承認自己是幾個猴子,耍著猴子戲。他們在城樓上,玉石橋下面,都埋伏了兵與機關槍,防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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