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您說是不是?”
瑞宣明白他要是說一聲“是”,丁約翰就會點頭哈腰求瑞宣照應,好象他回不回得去英國府,全仗著瑞宣一句話;而要是說聲“不”呢,丁約翰又會絮絮叨叨要他給說個明白。他絕不想跟這麼個走狗多廢話。
程長順給瑞宣帶了個訊息來。他說日本人開始賣東西了。長順不樂意跟日本人做買賣,沒跟他們買什麼。可是他們招攬過他,別的打鼓兒的也真的買過日本人的東西。“祁先生,這麼說日本鬼子真的快完蛋了。他們忙著要把零碎東西賣掉,換點現錢好回日本去。”
瑞宣認為長順說得不錯。
“祁先生,您注意到沒有,打從德國投了降,”長順齉著鼻子說,“日本人就改了樣。直衝咱們鞠躬,陪笑。您瞧,三號老關著大門,好象怕人家進去宰了他們。”
有一天,瑞宣意外地收到一封信,雖說署的是假名,可他一眼就看出是老三的筆跡。他奇怪,老三居然敢直接把信寄到家裡來。以往老三的信總是透過秘密渠道送來,從來不經過郵局。
才讀了幾行,他就放了心。就是碰上檢查,這麼一封信也挑不出毛病來。
“我在落馬湖見著胖嫂,她帶的東西都給沒收了,只好賣她那身胖肉度日。她長了一身爛瘡,手指頭縫都流著膿。我不可憐她,也犯不著去罵她,她會爛死在這兒。”
瑞宣知道胖嫂指的就是胖菊子,雖說他不知道落馬湖在哪兒,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那不是個體面地方。他問方六,方六告訴他,那是天津最下等的窯子窩兒。
北平的日本人忙於認乾孃,賣東西,在日本的中國人卻千方百計找路子回中國。日本本土給轟炸得很厲害,在日本的中國人,不論是漢奸,還是留學的學生,都怕葬身日本,怕破財。見了炸彈,他們就想起祖國來了。
在北平,原來削尖腦袋鑽著想去日本的人,也怕到日本去出差,開會了。他們能推就推,能賴就賴,想方設法,就是不去。性命最要緊,不能上那彈如雨下的地方去找死。唯獨藍東陽還是一心一意想去日本。他病了好長時間。在他生病期間,一個日本大夫,一個日本護士看守著他,日本大夫是軍方派來的,有生殺大權。要是藍東陽在說胡話的時候說上一兩句不滿意日本人的話,大夫就會喂他點兒毒藥,叫他兩眼扯得上去再也落不下來。可東陽就是在燒得說胡話的時候,都在喊“天皇萬歲!”大夫護士受了感動,很替他向上美言了一番,誇他是個最最忠於天皇的中國人。他們小心翼翼地看護他,盡了一切力量治好他。他全身每一處都用X光拍了照,片子送回日本作科研材料,看看他的心、肝、腦子和肺有些什麼特殊構造,怎麼能這麼效忠於日本。
東陽還是怕瑞全的子彈會送他的命。病一好,他立時想到日本去,躲開瑞全的槍子兒。
因為病,他那新民會處長的職務已經給了別人。他對這倒無所謂,因為日本大夫和護士都告訴過他,要是上日本去,做的官還要大,他們的話還能不信?
牛局長被捕,教育局的局長出了缺。日本人想起了藍東陽。他是他們忠順的奴才,馴服的狗。他有功績紀錄在案,絕對可靠。
是呀,東陽樂意當教育局長。不過他得先上一趟日本,名義上是考察日本的教育。要是他去了日本,而瑞全又給抓起來殺了,他豈不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回來,太太平平地當他的局長了嗎?再說,沒準兒,他在日本興許還能弄個日本老婆呢,那他豈不就成了日本的皇家女婿啦?
藍東陽上了日本。
去給他送行的人都撲了空,因為他化了裝,由兩個便衣保護著,夜裡悄悄離開了北平。他怕上了火車站,讓一大群人鬧哄哄地圍著,瑞全一下子就會認出他來,給他一槍。
那些買了禮物準備給他送行的人,在他走了以後,都嘆著氣,面面相覷地說:“還是人家藍東陽厲害!日本天天挨炸,他倒還敢往那兒跑。哼,瞧瞧咱們吧,咱們是又想吃,又怕燙。象咱們這樣兒的,一輩子也發不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東陽到日本是有去無回,連塊屍骨都找不著了!
藍東陽和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毫不相干。他的狡猾和殘忍是地道的野蠻。他屬於人吃人,狗咬狗的蠻荒時代。日本軍閥發動侵略戰爭,正好用上他那狗咬狗的哲學,他也因之越爬越高。他和日本軍閥一樣,說人話,披人皮,沒有人性,只有狡猾和殘忍的獸性。
他從來不考慮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他不過是隻蒼蠅——吸了一滴血,或者吃塊糞便,就心滿意足。世界跟他沒關係,只要有一口臭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