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撞倒的汽車的主人是保了險的,她從他們那裡也拿到一點錢。不過,這點錢維持不了多久。她花錢就象喝醉酒的水手,兩年之內就赤腳了。她的祖母不肯讓她回麻汾。後來,她的夫家人說,如果她肯出國,並且住在外國不回來,就給她生活津貼。我想,她現在就是靠的這筆錢過活。〃
〃事情又還原了,〃我說。〃從前有一個時候,敗家子是從英國送到美洲去的;現在的敗家子顯然是從美國送到歐洲來了。〃
〃我真替索菲可惜,〃格雷說。
〃是嗎?〃伊莎貝兒冷靜地說。〃我不。當然這是一個打擊,當時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同情她。我們一直彼此都很熟悉。但是,一個正常的人碰到這種事情總要恢復過來的。她所以垮掉是因為她本來就有劣根性;天生就是個不健全的人;連她對鮑勃的愛情都嫌過分。她如果性情堅強的話,總應該有辦法過下去。〃
〃如果罈罈罐罐全都……你是不是太狠心了,伊莎貝兒?〃我咕嚕說。
〃我不認為如此。這是常識,我認為不須要對索菲感情用事。天曉得,誰也不比我更愛格雷和兩個孩子的了;如果他們在一次車禍中送了命,我會變得神志失常,但是,遲早將會振作起來。格雷,你是不是贊成我這樣做,還是贊成我每晚喝得酩酊大醉,並且和巴黎的隨便一個流氓睡覺?〃
格雷的回答很妙,也可以說是我聽見格雷的講話最有風趣的一次。
〃當然我贊成你穿一件庫林諾時裝店新制的衣服跳進我的火葬堆裡,不過,既然現在不行殉葬,我想最好的代替辦法是打橋牌。你而且要緊記住,除非你有把握一出手就拿三疊半到四疊牌,不要上來就叫無王牌。〃
我不想向伊莎貝兒指出,她對自己丈夫和孩子們的愛雖則出於真心,但一點談不上熱烈;這不是時候。可能她已經看出我腦子裡在想的什麼,所以帶有挑戰的味道問我道:
〃你怎麼說?〃
〃我和格雷一樣,很替這女孩子惋惜。〃
〃她不是女孩子,她已經三十歲了。〃
〃我想她的丈夫和孩子喪命時,世界對她說來已經完結了。生命待她太殘酷了,所以她也不管自己變得怎樣,一頭鑽進酗酒和淫亂的墮落泥坑,作為對生命的報復。她本來住在天堂,現在天堂失去了,她住不慣平凡人的平凡世界,因此,絕望之餘,一頭鑽進地獄。我可以想象得出,既然她不再能喝到天神的瓊漿玉液,那還不如飲小便的好。〃
〃這是你們在小說裡寫的一套。它是胡扯,你也知道是胡扯。索菲滾進泥潭裡是因為她喜歡。別的女人也有死掉丈夫和孩子的。她變壞並不是這個原因。壞不是由好變過來的。壞本來就已經有了。等到那次車禍衝破她的防線,她就露出本來面目來。別把你的憐惜浪費在她的身上;她現在變成這樣,說明她一直就是這樣。〃
拉里自始至終沒有開口。他象在沉思,我們講些什麼恐怕他聽都沒有聽見。伊莎貝兒講完話後,暫時有一段沉寂。後來他開始講話了,但是,聲音很古怪、很單調,不象朝著我們,而象自言自語;眼睛象在望著模糊的已往歲月。
〃我記得她十四歲時,把長頭髮從前額梳到後面,在後面打一個黑蝴蝶結,一張長了雀斑的嚴肅的臉。是一個謙虛的、高尚的、充滿理想的孩子;碰到什麼書都看,我們時常在一起談書。〃
〃在什麼時候?〃伊莎貝兒問,眉頭微微有點皺。
〃哦,在你和你母親出去交際的時候。我常上她祖父家裡去,我們會坐在他們家那棵大榆樹下面,相互讀書。她喜歡詩歌,自己也寫了不少詩歌。〃
〃很多女孩子在這樣年紀都寫詩。相當蹩腳的東西。〃
〃當然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敢說我自己就不懂得什麼好壞。〃
〃你自己頂多也不過十六歲。〃
〃當然是模仿的。有不少地方學的羅勃特·弗羅斯特。不過我的感覺是,年紀這樣輕的女孩子能寫成這樣,是了不起的。她的耳朵很靈敏,而且有節奏感;對鄉野間的聲音和氣味有感情,諸如空氣中早春的溫柔氣息和乾旱土地上雨後發出的清香。〃
〃我從來不知道她寫詩,〃伊莎貝兒說。
〃她保守秘密,怕你們大家笑她。她很害臊。〃
〃她現在可不害臊。〃
〃戰後我回來時,她幾乎已經是成人了:讀了許多關於工人階級情況的書,而且是在芝加哥親自看到了那些情況。她迷上了卡爾·桑德堡,拼命寫自由詩,描寫窮人的困苦生活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