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叫露臉兒嗎?差得遠啦,不是李爺我吹,當年在菜市口凌遲康小八,看熱鬧的人幾萬也打不住……”
尤二柱說:“李爺,李爺,這是兩碼事,人家說看戲呢,您怎麼扯起剮活人來啦?這不是抬槓嗎?話又說回來了,老那說的也不對,‘八大拿’裡好像沒有《東皇莊》,老那你就扯淡吧,怎麼著,你還不服氣?我給你數數?”
文三兒和那來順素有積怨,自然向著李大砍,他起鬨道:“李爺,您接著說,看戲有什麼意思?還是剮活人有看頭。”
李大砍自顧自地沉浸在當年的輝煌中:“那次是我們師徒倆伺候康八爺,活兒幹得那叫漂亮,我師傅操刀,我在一邊報數兒,割一刀喊一聲,我的話音一落,看熱鬧的人群就齊嶄嶄地叫一聲好,好傢伙,幾萬人一叫喚是什麼動靜?就跟他媽的打雷似的,那天李爺我嗓子都喊啞了,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勁頭兒一點兒沒下去。菜市口一帶人山人海,臨街的房頂上、樹上都是人,連窯子裡的窯姐兒都出來啦,看到最後就亂了套,在外圍警戒的綠營兵也撐不住了,都被人群擠到凌遲柱邊兒上,李爺我一不留神被撞到康小八的懷裡,鼻子都拱到康小八的肚子上,康八爺這時已經快成一副骨頭架子了,他老人家還煩呢,竟然教訓起綠營兵來:嗨!綠營那幫丫頭養的,連他媽個場子都看不住?要你們這幫吃貨幹嗎使?丟人現眼的東西!康八爺真是條漢子,都這模樣兒了,還罵人呢,把綠營那幫孫子罵得臊眉耷眼的,沒一個敢吭聲的。事後我才聽說,當時監斬官侯大人坐在”鶴年堂“藥鋪門口,被人從太師椅上擠翻在地,摔了個狗吃屎,那天菜市口一帶愣是擠死十幾口子。你說說,戲子唱戲能露臉到這個份兒上嗎?誰是名角兒?我和我師傅呀。”
那來順不服氣地說:“李爺,您可真能扳槓,說著說著就走板,這是哪兒跟哪兒呀?您吶,四十里地換肩——抬槓好手。我說前門樓子,您說雞巴頭子,這不是瞎扳槓嗎?”
李大砍道:“誰扳槓啦?李爺我剮康小八的時候,還沒《東皇莊》這出戏呢。”
“您哪,說句不好聽的,您就是一槓頭,八杆子打不著的事也抬槓,好!咱就說露臉的事兒,人家京劇名角兒唱一場戲能掙多少錢?您剮一活人掙多少?這能比嗎?”那來順說。
“你還別說,剮康小八那次,刑部朱大人送來四十兩銀子,我和師傅足吃足造了好幾個月,從那以後就再沒判過凌遲處死的犯人,光緒三十一年,大臣沈家本奏請皇上刪除凌遲等重刑,皇上批了八個字‘永遠刪除,俱改斬決。’這下子可他媽崴泥啦,我和師傅只能靠砍人腦袋掙錢了,收入少多啦。這還不算,到了民國又來個司法改革,殺人連刀都不讓用了,一槍撂倒完事,這叫什麼事兒呀?自古以來殺人哪有不用刀的?咱學的就是這手藝呀……”
文三兒插嘴道:“嘁,這叫什麼手藝?不就是拿刀砍脖子嗎?是個人就會。”
李大砍一瞪眼:“你懂個屁,你當砍人腦袋是剁豬排骨?外行人使刀根本就不知道從哪兒下刀,鉚足了勁兒就掄,十下八下也砍不斷,真正的劊子手是從骨頭縫裡下刀,講究的是刀鋒不碰骨頭,只用五六成力,關鍵是個巧勁兒,刀鋒一閃,人頭滾出一丈遠,還朝你眨眼呢。”
尤二柱聽得發呆:“老天爺,砍人還這麼多講究?”
李大砍得意地說:“敢情,這活兒你以為是個人就能幹?當年大清國刑部獄押司刑房裡正式掛名拿餉錢的總共只有五個人,這麼說吧,上至朝廷裡文武百官,下至京城幾十萬百姓,誰犯了死罪,都是我們五個人伺候上路。”
小六子鼓動道:“李爺,您就說說康小八的事,好傢伙,康八爺,京城的老少爺們兒誰不知道?聽說是條漢子。”
文三兒說:“康小八的事我知道,他家住在通州康莊子,武藝一般,可他手裡有把手槍,那會兒有槍的人可不多,連衙門裡的捕快也合不上人手一支槍,有的捕快還挎著腰刀呢,這下子康小八可成精啦,這小子作案時二話不說,先一槍把人放倒,再搶東西,就這麼著,沒幾年工夫,康小八手上就有了十幾條人命,被朝廷列為重犯……”
李大砍不滿地翻翻小眼睛:“文三兒,你小子見過康小八嗎?”
“我沒見過,我是光緒二十八年出生的,康小八死時我還不懂事,我是聽人家說的。”
李大砍壞笑一聲:“我說呢,光緒二十八年生的,也就是說,庚子年八國聯軍進了北京城,第二年你小子就生出來了,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你爹到底是誰?”
大夥鬨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