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挾持中郎將,逼使其發兵是什麼性質?跟造反差不多了。
大家熟歸熟,跟著許明珠幹這件形同造反的大事,他們打從心底裡不願意。
許明珠似已知眾人心中所思。面朝大家微微屈身福了一禮,淡淡笑道:“此事幹系太大,我不敢拖累各位將士,一路同行,各位為我遮風蔽塵,多蒙照拂,許氏這裡多謝諸位將士了,此事我自一人獨力為之。諸位在玉門關內休憩過後,便回長安覆命去吧。”
說完許明珠轉身便走。留給眾人一道孤絕落寞的背影。
方老五與眾將士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沒人吱聲,有的人已默默垂下了頭,露出羞慚之色。
方老五臉色時青時白,變幻不定,顯然心中仍在猶豫掙扎。抬頭再看許明珠的背影,方老五不由感到一陣心痛。
方老五垂下頭,平凡甚至有些醜陋的臉上,漸漸佈滿了一往無前的決絕。這一路與許明珠相處,許明珠的軟弱。善良與單純,都令他的心中充滿了疼愛,這種疼愛毫無來由,方老五今年快五十歲了,他的餘生不太多,他經歷了半生殺伐,對死亡早已漠視,他半生都在軍營裡,對成家立業也漸漸不再有念想。
可是,對許明珠,他竟不由自主有了一種保護她的衝動,這種衝動很強烈,許明珠的背影已越走越遠,身軀仍然柔弱,可腳步卻無比堅定,方老五心痛了,他彷彿看見自己的女兒一步一步走向懸崖。
良久,方老五狠狠一咬牙,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們速回長安,我來保夫人周全!”方老五終於做出了決定。
說完方老五朝眾將士揮了揮手,然後拔腿便朝許明珠追去,步子剛邁出去,便被袍澤拽了袖子。
“方火長,你瘋了嗎?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名年輕的軍士瞪著他道。
方老五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醜陋的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
“我今年五十歲了,這次本打算回長安養老,這些年掙下的軍功,換三十畝田約莫差不多,說不定官府還會送我一頭水牛……如果未遇到夫人,我這一生差不多便這樣吧,可是,誰叫我遇到夫人了呢?一個弱女子,幹這樁殺頭的買賣,她哪裡幹得了?有膽子也沒那手藝,她身邊需要我這麼一個有殺人手藝的老兵……”
“征戰半生,殺人半生,別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早已不當回事了,可夫人還年輕,李別駕也年輕,他們的日子長著呢……更何況,臨出西州前,蔣都尉交代我,一定要保夫人周全,我這一生受軍令無數,每一道軍令皆完成得妥妥當當,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道軍令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拽住他袖子的手仍然很用力,無數道複雜的目光盯著他。
“方火長,這樁事……形同造反啊!”
方老五垂下頭,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腦子笨,嘴也笨,所以營苦半生,五十歲了也才只當了個火長,造不造反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蔣都尉交給我的軍令,我必須完成它,夫人少了一根頭髮絲,都不算完成。”
說完方老五微微一使勁,掙脫了拽著他的手,轉身大步朝許明珠追去。
眾將士呆呆看著他,無人說話。
起風了,狂風捲集著黃沙,吹得關內簡陋的街道兩旁的旗幡獵獵作響,呼嘯聲過,眾將士淚流不止,因為風沙迷了眼。
凜冽的狂風裡,一道狂放豪邁的俚歌遠遠飄來。
“山尖尖兒上那個槐槐兒高,窩窩兒裡那個婆姨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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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
李素再次領兵進城,和上次殺犯官立威一樣,這次千人騎營入城仍是滿帶殺氣,刀陣槍林,闔城肅殺。
進城門的一刻。仍沉浸在守城勝利中的百姓看著騎營將士們的架勢,紛紛呆住了,城門甬道前佇立許久,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滿城百姓狼奔豕突,驚慌退避。
太熟悉了。全城百姓都經歷過那一次騎營大開殺戒,雖然殺的是十三名犯官,可李別駕當時站在高臺上狠厲的表情,騎營將士一刀揮落毫不猶豫的手法,還有那如泉水般從脖頸處噴薄而出的鮮血,一顆顆散落在地死不瞑目的頭顱……
曾經的霹靂手段,給百姓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一生無法抹滅,今日此刻。又見騎營殺氣騰騰入城,百姓們知道,今日李別駕怕是又要開殺戒了,百姓們豈能不驚慌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