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泛起幽幽光澤:“婕妤對皇兄有情吧。”我臉上微微一紅,還不及說話,他已說下去:“皇兄是一國之君,有些事也是無奈,還請婕妤體諒皇兄。”他悠悠一嘆,復有明朗微笑綻放唇際,“其實清很慶幸自己並非帝王之身,許多無奈煩擾可以不必牽縈於身。
我忍俊不禁:“譬如,可以多娶自己喜歡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響。”我復笑,“王爺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閨夢裡人呢。”
他啞然失笑,金冠上翅須點點晃動如波光,繼而肅然,道:“清只望有一心人可以相伴,不求嬌妻美妾如雲。”見我舉袖掩住笑容,道:“婕妤不信清所言?清私以為若多娶妻妾只會使其相爭,若真心對待一人必定要不使其傷心。”
我聞言微微黯然失神,他見狀道:“不知為何,對著婕妤竟說了許多不會對別人說的胡話。婕妤勿放在心上。”
我正色道:“果如王爺所言乃是將來六王妃之幸。嬪妾必當祝福。”略停一停,“今日王爺所言對嬪妾實有裨益。嬪妾銘記於心。”
他俊秀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笑容,帶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憂鬱,瞬間,像忽然飛起的風,像秋末鴛鴦瓦上一層雪似冷霜,帶了種無法形容的,沾染了黯然神傷的氣質,“婕妤不必致謝。其實清身為局外之人實是無須多言。只是——不希望皇兄太過寵愛婕妤而使婕妤終有一日步上清母妃的後塵,長伴青燈古佛之側。”他的目光迷離,彷彿看著很遠的地方,背影微微的有如盪漾的水波紋動。
我說不安慰的話。突然被他深藏的痛苦擊中,身上激靈靈一涼——原來,這其中曲折多端。舒貴妃似乎並非自願出家呢。即使身負帝王三千寵愛,也保不住他生後自己的安全。
宮闈女子鬥爭,不管你曾經有過多少恩寵,依舊是一朝定榮辱,成王敗寇。
然而前塵舊事,知道得多於我並無半分益處。
我走近一步,輕聲道:“王爺。若哀思過度,舒太妃知道恐怕在佛前亦不能安心。請顧念太妃之心。”
月光照射在玄清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種剔透的光澤。
他靜默,我亦靜默。風聲在樹葉間無拘穿過,漱漱入耳。
瞬間相對而視。忽然想起一個曾經看到過的詞“溫潤如玉”。不錯,便是“溫潤如玉”。只那麼一瞬間,我已覺得不妥,轉頭看著別處。臺上清風徐來,鬢髮被吹得絲絲飄飛,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響。夜來溼潤的空氣撫慰著清涼的肌膚,我慢慢咀嚼他話中深意,良久,他語氣遲遲如迷濛的霧:“夕顏;是隻開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見光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吧。”
內心頗驚動,隱隱不安。銀線繡了蓮花的袖邊一點涼一點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說不出話來。宮闈舊事,實在不是我該知道的。然而,舒貴妃與先帝的情事世人皆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愛情想來也是傷感而堅持的吧。
不知玄凌對我之情可有先帝對舒貴妃的一分。
抬頭見月又向西偏移幾分,我提起裙角告辭,“出來許久恐怕宮女已在尋找,先告辭了。”走開兩步,聽他道:“前次唐突婕妤,清特致歉。”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溫儀生辰那日是十年前母妃出宮之日。清一時放浪形骸不能自持,失儀了。”
心裡有模糊的絲絲溫暖,回首微笑:“不知王爺說的是何時的事,嬪妾已經不記得了。”
他聞言微微一愣,微笑在月色下漸漸歡暢,“喏!清亦不記得了。”
楊妃色曳地長裙如浮雲輕輕拂過蒙塵的玉階。我踏著滿地輕淺月華徐徐下臺,身後他略帶憂傷的吟歎隱約傳來,不知嘆的是我,還是在思念她的母妃。
“白露濡兮夕顏麗,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顏華兮芳馥馥,薄暮昏暗總朦朧,如何窺得兮真面目。”(3)
夕顏,那是種美麗憂傷的花朵。有雪一般的令人心碎的清麗和易逝。
這是個濺起哀傷的夜晚,我遇見了一個和我一樣心懷傷感的人。
我低低嘆息,這炎夏竟那麼快就要過去了呢,轉眼秋要來了。註釋:
(1)“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出自《子夜歌》。形容情人之間的恩愛與親密。
(2)、夕顏:其實是葫蘆花,多開牆邊角落,夕開朝謝,傳說為薄命花。
(3)、出自紫氏部《源氏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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