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兒吐一吐舌頭,“皇上才不會怪我呢。”嬉笑著扭股糖兒似的纏上來道:“姐姐出去散散心也好,老待著人也犯懶,將來可不知我的小外甥下地是不是個懶漢呢?”
我忍俊不禁,瞧著窗外的確是春和景明,便道:“也好,我成日也是悶著。”春色如畫,我何嘗不想漫步其中,只是傷口怕沾染塵灰,加之杜良媛一事叫我心有餘悸,於是多叫了人跟著,取了面紗覆臉,才一同出去。
在上林苑中選了個空曠的所在,淳兒的風箏放得極好,幾乎不需小內監們幫忙,便飛得極高,想來幼時在家中也是慣於此技的。芳草萋萋之上,只聽得她清脆的笑聲咯咯如風鈴在簷間輕晃。她見風箏飛得高,又笑又嚷,十分得意。
她自然是得意的,得寵的妃嬪中她是最年輕的一個,玄凌對她一向縱容,加之我有孕不宜經常服侍玄凌,為著就近的緣故玄凌也時常在她那裡逗留。近日玄凌還說起,待淳兒滿十六歲時就要冊她為嬪。
我仰首看著晴空中已經如烏黑一點的風箏,想起幼年春天的午後,在家中練習女紅無聊得幾乎要打瞌睡,腦袋像啄米一樣一下一下地晃,哥哥忽然從閨房的軒窗外探進半個腦袋來,笑嘻嘻道:“妹妹,咱們溜出府去放風箏吧?”
春風拂綠了楊柳一年又一年,孩提的時光,總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從指縫間飛走。似乎只是隨哥哥放了一場風箏,在庭院裡拿鳳仙花染了幾根指甲,在西席夫子眼皮下偷偷打了個盹兒,葡萄架下眼巴巴數著喜鵲看牛郎織女過了七夕,這無憂無慮的歲月便悄然過去了。
而今,我也即將為人母。我含笑看向淳兒,後宮的妃嬪之中,惟有她是這樣明快,如春日明媚燦爛的一道陽光,而我,逐漸隱忍成一彎明月,縱然清亮,也是屬於黑夜的,也是隱晦。
我低手撫摩自己微微有隆起之狀的小腹,其實還是很不明顯的,如果我的孩子有淳兒這樣的活潑明朗也是很好的,只是不要太天真。帝姬也就罷了,若是皇子,天真是絕對不適合的。
這樣含笑沉思著,忽然聽見淳兒驚呼一聲,手裡的風箏現已經斷了,風箏遙遙掙了出去。淳兒發急,忙要去尋,我忙對小利子道:“快跟上你小主去,幫她把風箏尋回來。”
小利子答應了個“是”忙要跟上,淳兒一跺腳,撅嘴喝道:“一個不許跟著!姐姐,他們去了只會礙手礙腳。”淳兒不過是小孩心性,發起脾氣來卻也是了得,所以幾個宮人只得止步,看著我遲疑。我遠遠看著風箏落下的地方並不很遠,也拗不過她,只得隨了她去,見她拔腳走了,囑咐幾個小內監遠遠跟在後頭去了。
細柳輕斜,隨風挑動無瀾的湖面,淡淡又幾點絨白飛絮;一株碧桃花如火如荼倒影池邊,風動碎紅翻飛,密密同暗香流水。畫舫清蕩,玉橋橫臥,樓臺亭閣依次列去,如珠子零散串在一起。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倦了,便在碧桃樹下的長石上坐著歇息。
春光如斯醉人,卻不知這醉人裡有幾多驚心動魄。我陡地憶起那一皇后宮中賞花的險境,在我背後推我出去的那雙手。
事後明察暗訪,竟不知查不出那人的痕跡。也難怪,當時一團慌亂,誰會去注意我的身後是哪雙手一把把我推入危險之中。
然而我並非真的不曉得是誰,事後幾度憶及,衣帶間的香風是我所熟悉,她卻忘卻了這樣的細節。然而我如此隱忍不發,一則是沒有確鑿證據,二則,此人將來恐怕於我頗有用處。
我的餘光忽然卷觸到一抹銀紅色的浮影。還未出聲,身邊的槿汐已經恭敬請安:“曹婕妤安好。”目光微轉,正好迎面對上那雙幽深狹長的眸子。
曹琴默只著了件銀白勾勒寶相花紋的裡服,外披一層半透明的的淺櫻紅縐紗,隻手持著一條月白的手絹,盈盈含笑朝我請下安去:“莞貴嬪金安。”
我伸手虛扶她一把:“曹姐姐起來吧,何須這樣客氣。”
她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其實她的姿色不過是中上之姿,只是笑意憑添了溫柔之色,這樣素淨而不失豔麗的服色也使得她別有一番動人心處。她微笑道:“不想在這裡遇見貴嬪娘娘。”
我與她一同坐下,示意槿汐等人遠遠守侯,不許聽見我們說話,我笑道:“姐姐與我生疏了呢,還是喚我妹妹吧。”
她見我撇開眾人與她獨坐,笑容若有似無:“妹妹自懷胎以來似乎不大出門,格外小心,現在怎麼放心把人都撇開了呢?”
我雙眸微睞,輕輕笑道:“曹姐姐說笑呢,我怎麼會不放心呢?姐姐與我在一起我要是有什麼閃失自然是姐姐的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