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說:“老悶兒,你還真把它弄死了。”伸手把他起來。
兒子興奮極了,說:“我爸真棒,我爸是巨無霸!”
老悶兒一身是土,滿頭是汗,眼鏡不知掉在哪兒了;抖動的手還在緊握著掃帚杆。過度的緊張和興奮,使他的表情十分怪異。他對老婆說:。 最好的txt下載網
抬頭老婆低頭漢(3)
“我行”
然後,直盯著老婆,似是等待她的裁決。
老婆第一次聽到他用“我行”這兩個字表白自己,心裡一酸,流下淚來。對他哽咽地說:
“是、是,你行,真的行!”
三
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月,老悶兒流年不利,下崗了。一輩子頭一遭沒事幹,或者說幹了一輩子的事忽然沒了,人也就空了。
這並不奇怪。公司虧損,無力強撐,便賣給私企老闆,老闆精兵減員,選人摘優ì劣,這都是在理的。但老闆只講效益,不講人情,人裁得極狠,下去一半,老悶兒自然在這一刀切下的一堆一塊裡邊。
老悶兒和他老婆慌了神,著實忙了一陣,託人找事,看報找事,到人才中心找事,在大街上貼條找事。用會計的單位倒是有,但那種像模像樣的企業一見老悶兒就微笑著說拜拜。小店小鋪小買賣倒也用人,可就是另一層天地另一番人間景象了。老婆的襪子廠一位同事介紹,有三家店鋪都想用人,鋪子不大,財務上的事都不多,想合用一個會計,月薪不算低。說要老悶兒和他們“會會”。老婆怕老悶兒不會說話,好事弄壞,便和他同去。這兩口一前一後走進人家的店鋪,很像家長領著一個老實的孩子來串門。
待和這三家的小老闆一一見過談過,才知道在這種店鋪裡,會計這行當來只是一臺數字的造假機器。前兩家的小老闆說得直截了當,不管他用偷稅漏稅加大成本還是開花賬造假賬等等什麼花活,只要保證賬面上月月“收支平衡”就行。小老闆對老悶兒齜著黃牙笑道:
“您是見過世面的老手,這種事對於您還不是小菜一碟?”
這話叫老悶兒冒一頭冷汗。
第三家是一家國營的貿易公司下邊的實體。老闆的左眼是個斜眼,眼神挺怪,話卻說得更明白:“我們這買賣就是為領導服務。領導的招待費禮品費出國費用全要揉到賬裡。”他用食指戳戳賬本,“你的工作是在這裡邊挖口井。”
老闆的話是對老悶兒說的,眼睛卻像瞅著於姐。老悶兒聽不懂他的意思,沒等他問,於姐便問:
“什麼井?您說白了吧。”
老闆一笑,目光一掃他倆,一時弄不清他的眼睛對著,只聽他說:
“你們怎麼連這話也聽不懂?小金庫嘛!井裡不管怎麼掏,總得有水呀!”
這話叫於姐也冒出冷汗。走出門來,於姐對老悶兒說:“咱要幹這個,等於把自己往牢裡送!”
打這天,於姐不再忙著給老悶兒找事,老悶兒便賦閒在家了。
在旁人眼裡,老悶兒坐著吃,享清福。整天沒事,有人管飯,多美!但世上的美事浮在表面,都能看見;人間的苦楚全藏在心裡,惟有自知。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價值,老悶兒把接送兒子上下學、採買東西、洗碗燒飯、收拾屋子全攬在自己身上。一天兩次用溼布把桌椅板凳擦得鋥亮。
可是老婆並不滿意他做的事,幹慣了活的人的手閒不住,隨手會把不乾淨不舒服的地方再收拾收拾。這在老悶兒看來,都是表示對他價值的否定。
老悶兒便悄悄地透過他有限的熟人,為他介紹工作。鄰居萬大哥也是下崗人員,靠賣五香花生仁度日。五香花生仁是他自己炒的,又脆又酥又香,賣得相當不錯,有時還能掙到些煙錢酒錢零花錢。
萬大哥對他說:“哪有老爺們吃老孃們的,這不坐等著別人說閒話?跟我賣花生去!喂不飽自己的肚子,起碼也能堵住別人的嘴。”
抬頭老婆低頭漢(4)
老悶兒跟著萬大哥來到不遠的大超市那條街上,按照萬大哥的安排,兩人一個在街東口,一個在街西口。可是老悶兒總怕碰見熟人,不敢抬頭,抬起頭又吆喝不出口。不像賣東西,倒像站在街頭等人的。直等到天色偏暗,萬大哥笑嘻嘻叼根菸,手裡甩著個空口袋過來了。老悶兒這口袋的花生仁卻一粒不少。
就這一次,萬大哥決定把自己的義氣勁兒收回了。
一天,老悶兒上街買菜。一個黃毛小子叫他,說一會兒話才知道是七八年前到他們百貨公司會計科實習過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