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這個時候,雲欺風該是在書房裡習字才對——一手臭字已然成了流川侯揮之不去的硬傷。對沉淵派事宜打點本並不算多的男人,習慣了插科打諢賴在府中混日子。若不是寒傾夫人教夫有方,督促他每日去書房習字,生性散漫的他,此刻還不知會神遊到哪裡去。
腦中沒有旁物,連許久未見的下人向她行禮都佯裝不見,雲家小姐從自己的閨房一路殺出去。
懸著的心直到推開兩扇雕花木門,才一點點落回胸腔:
屋中出奇地安靜。兩個男人正各霸几案一邊,一張白玉棋盤橫在兩人中間,黑白二子廝殺正熱。再看雲欺風依舊是一副笑顏,摺扇在手中開開合合,漫不經心地觀察著對手錶情;楚四歌則是沉著臉,手中拿捏的一枚黑子久久沒有落定。
她輕輕咳了一聲。
流川侯立即跳了起來,也顧不上尚未收官的棋局,直直向她迎了上去,急切道,“眼睛已經能看的清楚了嗎?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已經全好了,不勞爹爹掛心。”
百里逐笑心知南疆毒草“鬼見愁”的藥性並沒有楚四歌說得那般厲害,也知他是怕自己一時衝動做了糊塗事才這麼說,可眼下她非但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魔物的刻意欺瞞甚至有些不快。
目光不經意落在几案旁的男子身上,他像沒聽見她的聲音一般,仍盯著棋盤發呆。
雲欺風如釋重負,長長呼了口氣,眨巴了一雙墨瞳,忽而又拉了自家女兒可憐兮兮道,“霜緋……好霜緋……爹與你商量件事,可好?”
但凡流川侯露出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寒傾夫人如是說。
深得自家親孃真傳的少女飛快開啟自家親爹的手,冷冷道,“說。”
“那個,爹把你輸掉了。”
“把我,我……輸掉了?!”
雲欺風垂著眉眼,小心翼翼指了指棋盤,又指了指楚四歌,“喏,那個吶。”
她驚愕地扭頭,正巧觸到了黑煞獒王的目光,又尷尬地瞥開。
“我與小黑有約在先,以你為賭注下一局棋。結果,一不小心就輸掉了……”流川侯非常真誠地眨著眼睛,只差在周圍開出旋轉著的粉紅色小花,“……霜緋不會怪爹的罷?小黑啊,我家霜緋以後……就拜託你來照顧了……”
楚四歌擱下棋子,慢悠悠站起身來,拱手朝他一行禮,“多謝侯爺抬愛,只是……”
他低頭看了看棋盤,欲言又止。
“怎麼,黑煞獒王難道不願意?”雲欺風唇角一勾,嗔怪著挑了挑眉。
“不,晚輩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局棋……”
“本侯向來是個願賭服輸之人。”他微微笑,“輸了便是輸了。”
從糾纏的黑白二子中收回目光,楚四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欠了欠身子,聲沉若水,“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我會好好待逐笑,絕不相負。不過,晚輩此番來去匆忙,又遭了奸人的暗算,著實狼狽,更未來得及備上體面的彩禮;他日定將正式登門提親,彩禮如數奉上,還望侯爺海涵……”
雲欺風抬袖示意他不必多禮,黑眸淡淡一掃,“魔域三王之爭若能早些有了斷,讓我流川生靈少受牽連,便是最好的彩禮了……小黑,你可懂我的意思?”
微微搖了扇子,他抬手在楚四歌的額前輕輕一彈,“我啊,只是想不到,當年那個為了一把劍跟在我身後走了一路的小男孩,眼下倒是一表人才了,很懷念吶,那個時候。”
楚四歌驚愕抬起眸子,額前的發輕晃,“侯爺……還記得?”
“哦呀哦呀,我又沒有老糊塗,小黑這麼說,我還真是傷心啊……嗚嗚嗚……”故意把扇子啪啪拍響,雲欺風佯裝生氣地抹著眼淚,眼角笑意卻毫不留情地昭然狡黠,“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別說一把劍,倒是連女兒都算作饒頭送給了你,好傷心,好傷心……”
鎮定。這個時候更要鎮定。
雖然一遍又一遍暗示著自己要冷靜,要沉著,百里逐笑還是無法剋制一句盛滿怒意的話從口中溢位,“等,等一下!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就這麼,就這麼隨隨便便……我好歹也是個尚在大好年華姑娘家,就成了,就成了你們一盤棋的籌碼麼?爹,你有沒有問過孃的意思,你就不怕她,不怕她……”
痛定思痛之後,她絕然出聲揚了家醜,“不怕娘打死你麼?”
不知為何,楚四歌竟是渾身顫了一下,折服於寒傾夫人的勇氣與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