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一定出事啦,也許它很快就會沉沒,然後粉身碎骨,好像從前那些船隻。錯不了。‘小桔子’哥哥,咱們現在怎麼辦?要不,去找我爸爸想辦法?”
“依我看,有些時候,大人未必有辦法,我們能行!來吧,跟我來。讓咱們看看,這兒還有沒有能打響的大炮?”他牽了她的小手,領著她一起向前走,他們的背影很快被白茫茫的迷霧淹沒。
槍聲過後,硝煙尚未散去,悲劇的帷幕,再度在“黃金”號的豪華餐廳,乘著月色靜悄悄地拉開。歷經劫難,僥倖生還的人們,集結在寬敞的白色空間,多少顯得有些稀稀落落。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的天棚,聲色不動地對映進來,展開淡淡的朦朧影調,一如既往地誘惑人心,眾人深陷白晃晃的光芒,成了一具具模糊不清的鬼影子。海盜手中的軍用電筒,勉強擔負照明工作,一位成功脫胎換骨的重要角色,即將在寂靜之中閃亮登場。
怎麼會是他?
不錯,不錯,可不正是他。他呀,矜持而且謙卑,飄逸而且神秘,溫柔而且怪誕,秀美而且可憎,那麼樣突然地閃身,他赫然出現在黑洞洞的門口。默默無語的一個亮相,他在白色月光下,活像一隻飛舞的黑色飛蛾,他果然光彩照人。
吉祥的表弟——小福兒,他終於在那身護法袍子的外面,套上他夢寐以求的黑大袍子,披上他日思夜想的金褐色披肩,他彷彿艱難爬出繭子的黑蝴蝶,努力伸展華美的雙翼。顫巍巍的“福教皇”,婀娜多姿,他盡心竭力扮演羽化登仙的“小神仙”,難抑內心的狂喜,屢屢露出馬腳和破綻。此時此刻,他心潮起伏,從容不迫地等待他的“加冕”典禮。
蛻變,以靈魂作為成本和代價,他一些也不在乎,他很在乎苦苦追逐得來的至高無上的地位。位高,權重,富貴榮華,往昔那些苦苦追逐而不可得的利益,有朝一日反倒回頭逐人,猶如那一輪高懸的明月。命運,高不可攀,深不可測。他在乎的是苦苦追逐得來的榮耀,他更在乎歷經苦苦追逐以後,內心世界油然而生的成就感,虛榮心被極大地滿足。邪惡的信仰,毒火攻心,欲罷不能,他捨得憑藉與生俱來的人類的善良精神,交換一朝的羽化登仙。
他天生個頭比較小,體弱多病,敏感,敏銳,卻並不妨礙他胸懷遠大志向。他暗自盤算,“陳教皇”倒下去了,“新教皇珍珠”倒下去了,“汪汪教皇”也倒下去了,他們統統被“海市蜃樓”無情吞噬。而他“福教皇”喲,脫穎而出,好似一輪東昇的明月,光芒萬丈,他正在冉冉升起。呀?這一刻功成名就,宛若明月入懷,怎不令人欣喜若狂。他是蜃城的新主人,真正的、永恆的、唯一的主人,並且將由一位學識淵博、財大氣粗、地位尊貴、來頭不小的美國教授,向全世界隆重推出啦。
想到這兒,他不禁得意非常,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桿子,張開麻木的雙臂,努力支撐沉重的黑大袍子。儘管他的“黑大袍子”,剛剛從鮮血淋漓的死屍上扒下來,上面佈滿破爛的槍眼兒,穿著它,依舊令他喜出望外。他站得筆挺,儘量使自己看上去,更高,更大,更英武,他的想象力隨之迅速膨脹。他感覺他自己呀,多麼的魁梧,多麼的英俊,多麼的尊貴,渾身上下充滿力量。他曉得,人群當中的表哥吉祥,他此刻一定呆望著他呢。他想象,表哥一準兒羨慕死了,也忌妒死了。哎呀,兄弟二人,此刻已然是天堂、地獄兩重天,彼此遙不可及。
只可惜,小福兒終究抬不起頭,倒不是因為天生的缺鈣,脖子天生很細弱,而是他自覺腦袋沉甸甸的。他寧願耷拉腦袋,如此這般,多少保留心底些許的自在。他死死盯住地面,一灘黑漆漆的汙水,月光下浮現血色,平滑如鏡。剛巧,他可以從那兒,隱約觀察那個“呆子吉祥”的朦朧影子,他不情願同吉祥的目光直接交匯。
他彷彿看見,吉祥的眼睛,正凝視自己,他那刀鋒一般銳利的目光,充滿驚詫、痛悔與憐憫,還有十分厭惡的神情。他彷彿聽見,他那顆鐵石一樣的心,跳得小鹿狂奔一般的劇烈,“嘭嘭嘭”如雷擊響,深深震撼他那條久已麻木僵死的人類靈魂。為此,他深深仇恨吉祥的心靈和眼睛。
恨死啦,他恨不能夠立時猛撲上去,活生生撕碎吉祥的心,活生生刺瞎吉祥的眼睛,他恨得切齒咬牙“咯吱吱”響。他心想:好在,這事兒也不著急嘛。吉祥你就乖乖等著吧,等我有空,一定槍斃你!
他正這麼樣憧憬呢,冷不防一個海盜伸出大手掌,他惡虎撲食一般“呼”地撲向他。他好似活的殭屍,被海盜提溜衣領子,他在他手中提溜著心。腳尖撐地,雙臂展開,這具“黑大袍子”彷彿瞬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