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便坐下去。鳴鳳走過來,坐在他對面的一個石凳上。桌上的花枝隔在他們中間。
覺慧笑了笑,便把花枝拿開,放在右邊的石凳上,又指著左邊的石凳說:“來,坐過來,你為什麼不敢挨近我?”
鳴鳳默默地走過來,坐下了。
他們面對面地望著。他們在用眼睛談話,這些意思都是用語言表達不出來的。
“我要走了。我在花園裡頭耽擱久了,太太曉得會罵我的,”她覺醒似地說,便站起來。
“不要緊,太太不會罵的。剛剛來,還沒有講幾句話,我不讓你走!”他捉住她的左臂使她重新坐下去。
她依舊不作聲,不過現出畏縮的樣子,好像害怕他的手捱到她的身上似的。但是她並沒有拒絕的表示。
“你怎麼不說話?這兒又沒有第三個人聽見。是不是你現在不喜歡我了?”他故意做出失望的樣子說。
她依舊不作聲,好像不曾聽見他的話似的。
“我曉得你的心不在我們公館裡頭了。我去告訴太太說你已經長成人了,早點把你嫁出去罷,”他淡淡地說,好像他對她的命運一點也不關心,其實他卻在暗中偷看她的眼睛。
她突然變了臉色,眼光由光亮而變為陰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是並沒有說出什麼。她的眼睛開始發亮,罩上了一層晶瑩的玻璃似的東西,睫毛接連地動了幾下。“當真的?”她終於發出了這句短短的問話。眼淚沿著面頰流下來,她再也說不出第二句。
他看見她這樣傷心,也覺得自己的話過火。他並沒有傷害她的心思,他這樣說,無非一則試探她的心,二則報復她的冷淡。他卻料不到他的話會使她這麼難過。試探的結果使他滿意,但是他也有點後悔。
“我不過說著玩的。你就當作真話了!你想我忍心趕你出去嗎?”他感動地、愛憐地安慰道。
“哪個曉得是真是假?你們做少爺、老爺的都是反覆無常,不高興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她嗚咽地說。“我早就曉得我總有一天免不掉走喜兒的路。不過為什麼來得這樣早?”
“你說什麼來得這樣早?”他溫和地問,他不懂她最後的一句話。
“你的話……”她依舊在抽泣。
“我剛才已經說過是跟你開玩笑的。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出去,不會叫你走喜兒的路。”他的態度很誠懇,他又伸出手去,把她的左手拿過來放在自己的膝上,不住地撫摩。
“假如太太的意思是這樣,那麼……?”鳴鳳介面問道,她已經止了哭,但是聲音裡還帶了一點悲哀,臉上也還有淚痕。他並不馬上回答,只是望著她的眼睛。他遲疑了一會兒,
忽然現出決斷的樣子說:“我有辦法,我要太太照我的話做,我會告訴她說我要接你做三少奶……”他的話確實是出於真心,不過這時候他並不曾把他的處境仔細地思索一番。
“不,不,你快不要去說!”她驚惶地叫起來,連忙把那隻未被他捏住的右手伸出去蒙他的嘴。“太太一定不答應。這樣一來,什麼都完了。請你不要去說。……我沒有那樣的命。”“不要這樣害怕,”他把她的手從自己的嘴上拿下來,一面說。“你看,你臉上盡是眼淚,讓我給你揩乾淨。”他摸出了手帕在她的臉上細細揩著,她並不拒絕。他一面揩,一面微笑道:“你們女人的眼淚總是這樣多。”
笑容又回到她的臉上,但這也是悽然的笑。她慢慢地說:“以後我不再哭了。我在你們公館裡頭已經流夠眼淚了。如今有你在,我也決不再哭了。”
“不要緊,現在我們的年紀都很輕。將來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向太太說。我一定有辦法。我絕不是在騙你。”他溫和地安慰她,依舊捏住她的左手。
“我也曉得你的心,”她感激地說;過後她又現出欣慰的樣子半夢幻地說道:“我近來時常做夢,總是夢見你的時候居多。有一次我夢見我在深山裡,一群豺狼在後面追趕我,看看就要趕上了,忽然山腰裡跑出來一個人,打退了豺狼。我仔細一看,原來就是你。你不曉得我總是把你當作救星!”
“你怎麼早不告訴我?我不曉得你這樣相信我。”他的聲音顫抖著,表示他內心的激動。“你在我們家受了多少苦,連我也沒有好好地待過你,我真正對不起你。鳴鳳,你不會怪我罷。”
“我哪兒還敢怪你?”她搖搖頭,帶笑說。“我一輩子就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我媽,一個是大小姐,她教我讀書認字,又教我明白許多事情,她常常照應我。這兩個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