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的政治路線。他很不客氣地挑戰“骨肉論”:
議者曰,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雖廣,立法雖侈,豈有抗衡之理?臣竊以為不然,何不觀於漢晉之事【這兩個朝代曾因分封諸王引起大亂】乎?
隨後歷數漢、晉故事,說:“援古證今,昭昭然矣!”這且不算,葉氏索性直截了當就現實做出預言:“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其地而奪之權,則必生觖望【怨望;觖,不滿足】,甚者緣間而起,防之無及矣。”⑩
反對“骨肉論”,只是問題的一方面;葉伯巨還指出,朱元璋依賴私親的立場根本就是錯的,國家政治的希望還是在於“用士”,要依靠“忠臣義士”。
這恰恰擊中了要害。朱元璋讀後氣急敗壞,大叫:“小子間吾骨肉,速逮來,吾手射之!”後來葉伯巨總算未遭朱元璋親手射殺,而是瘐死獄中。禍從口出,是古今知識分子不改的命運,畢竟讀書多,又以獨立思考為樂,一旦覺得自己胸中有真知灼見,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據說葉伯巨上書之前曾對友人說:“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見而患遲【擔心遲遲不能解決】,其一事難見而患速【擔心它來得太快】。縱無明詔,吾猶將言之,況求言乎。”“一事難見而患速”指的正是建藩之害。他完全可以閉嘴不說,但就是忍不住,自取滅亡。但他恐怕並不後悔。他上書時的洪武九年,“諸王止建藩號,未曾裂土【實封並且之國】,不盡如伯巨所言”,但他卻預先窺見如不及時制止,將來趨勢定會重演“漢晉之事”,因為自信絕對正確,或因見天下所未見而自喜,就連性命也不在乎了,非說出來不可。這就是知識分子的可笑和可愛之處。史家這樣評論葉伯巨:“燕王……後因削奪稱兵【起事】,遂有天下,人乃以伯巨為先見雲。”{11}有這句評價,葉氏在地下也可欣慰了。
“骨肉論”,跟中國四百年後搞的“血統論”、“出身論”、“成分論”一樣,明顯荒謬。朱元璋所以篤信不疑,當有人指其荒謬時他還暴跳如雷,究其原因是被自己所矇蔽。
他太崇拜自己,太迷信自己的榜樣、感召力、權威和精心規劃的藍圖,他以為自己已然做到盡善盡美,一切盡在掌握中,“以後子孫,不過遵守成法以安天下”,別人沒有理由也不可能不照他的安排行事,孫猴子本領再大也跳不出如來佛手心。完全主觀,無視客觀———自視為偉人的人,常常犯這毛病。
朱元璋希望,流他人的血來締造朱家王朝的安全,而靠血管裡流同一來源的血來維繫“大明”的穩定。他從錯誤起點出發,來解決他的難題,結果,難題非但未曾解決,反倒成為一個死結,一種輪迴———他死後短短一兩年,難題很快重新回到起點。
公元1399年,血,殷紅的血,再次成為大明王朝鮮明的主題。只不過,這一次流淌、飛濺著的,不是異姓功臣的鮮血,而是朱氏家族自己血管裡的鮮血。血光迸濺之際,朱元璋的“骨肉論”徹底破產了。
偽君子朱棣(6)
燕王登基
1399年,對西方人來說是新世紀來臨之前的一年。而在東方,在古老的中華帝國,這一年,當今皇帝的親叔父,那個強悍的燕王朱棣,以“靖難”為名從北平發動戰爭,似乎也試圖宣告他將迎來一個新的世紀。
此時,距朱元璋“龍馭上賓”不過一年零兩個月。
“靖難”的意思,通俗易懂地講即是“平定亂事”。朱元璋死前,不是曾致信朱棣,“攘外安內,非汝而誰”嗎?這句話正好派上用場。泥腿子皇帝朱元璋終歸還是在語言問題上吃了虧,他沒有想到,同樣一句話,他自己說的是一種意思,經別人解釋就會是另一種意思。他還犯有一個錯誤,即他以為,對從他這位成功偉大的父親嘴裡說出來的話,兒子們必將奉為神意、頂禮膜拜,不敢有半點違拗,更不用說妄加曲解。但事實給了他一記大嘴巴———他充分信任、委以重託的皇四子朱棣,這個因為幾個長兄皆已亡故、現居宗族之長的朱家老大,帶頭隨心所欲地對待“祖訓”,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攘外安內”,明明是讓他盡忠扶保侄子朱允炆,現在,卻變成了他起兵造反的依據。
撇開朱棣歪曲、利用朱元璋的囑託不論,“靖難之役”的禍根的確是由朱元璋一手種下的。朱元璋打造帝權的辦法,猶如中國古代用“內外城”建造皇城的思路:比如北京,單有一座宮牆將皇宮圍護起來,猶覺不安全,還要在整個城市周遭再高高築一道城牆作為屏障,古時候管這道牆叫“郛郭”。如果說,朱元璋對朝中軍政權力的調整相當於築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