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口氣,終於有勇氣說出我心裡演練了無數遍的話。他還是不說話。我只好再說下去:“寒假我就想請你去,可是怕同學們開玩笑。”
他目不轉睛地瞅著我,兩顆眸子星星似的閃亮。他的身子慢慢捱過來,忽然又挪開,星星也熄滅了。
“我回姐姐家,幫姐姐在自留地乾點活。”他說,又低頭看自己的大手。
“不喜歡去我家?大家都說你追求我呢。”
“他們也說你追求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雨山。”我第一次如我心裡想的那樣稱呼他,竟然來得那麼自然,“我知道,你總是偷偷看我。”
“你不偷偷看我,怎麼知道我偷偷看你呀?”
“好,你承認你偷偷看我了!你說,你為什麼偷偷看我?”
“你人好,挺關心人。你漂亮,我不看也想看……回到姐姐家,我給你寫信。到了大學裡,不管我們同不同系,我都來找你,好嗎?”
“不好!我都邀請你了,你拒絕,說明你不想見到我。”
“不是這個意思!”他急了,“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突然明白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雨山自尊心極強,一文錢難倒好漢。他姐姐生了女兒,帶著弟妹,生活艱難,不可能寄錢給他。但凡碰上需要花錢的事,他都離得遠遠的。兩年半普師,他只在今年春節去姐姐家一次——和籃球隊的一個夥伴,一夜一天,步行一百多公里。
“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和你開玩笑呢!這次回家,還帶著行李呢,總不能步行一天一夜吧?多了你也不肯收,這十元錢,你拿著……推什麼呀,又不是施捨,是借給你的,借期四年,等你拿到第一個月工資了,立馬還我,好嗎?還不願意?那你就寫個借條,利息多少也由你定,這樣總好吧?”他卻還是把錢推還給我,我生氣了,喊,“卓雨山,你也太固執了!我可要說出難聽的話來啦!對金錢過於敏感,錙銖必較,不管有怎樣的苦衷,都沾染了小市民的庸俗!……好吧,我收回我的邀請!”
“對不起,柳萌。”他看著自己的大手,喃喃地說,“對不起,柳萌。”
“手怎麼啦?讓我看看你的手。”
我明明知道他的手沒什麼,卻把他的手拉過來,看了看,輕輕握住,輕輕摩挲著。他反握住我的手,輕輕一拉,我就偎在他胸前了。從他只穿著背心的堅實寬厚的胸膛,散發出一股帶著男性腥味的熱流,突然裹住了我,我全身湧起了奇妙的電流。他把十元錢塞進褲袋,約定一星期後來我家。
“只想著那天晚上,你的心怎麼跳得這樣快呀?”
“你怎麼只追問我呀。該你說了,你心裡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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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裡,我都告訴你。我還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呢。”
我們拉著手,小跑著穿過幽暗悠長的小巷,站在家門前。小院裡沒有燈光。我拍響了門環。他從後面摟住了我,我向後仰,吻了他一下。院子裡亮起了燈光,傳出媽媽睡意矇矓的話聲。一聽出是我們,媽媽喜出望外地喊了一聲,院門也吱的一聲開了。媽媽披著睡袍站在堂前明晃晃的白熾燈光下,睡眼惺忪,鼻翼兩側的雀斑也格外顯眼。她個子和我差不多,保養得好,身段依然勻稱,步履依然輕捷,扎一條辮子,鬆鬆地綰在腦後,襯出白皙的鵝蛋臉。她和我一起逛商店,服務員總會把我們當作姐妹倆,她也總會很得意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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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不成樣子(13)
“怎麼也不早幾天寫封信來呀!”媽媽開心地抱怨著。
這是一座前後三進的深宅大院附建的小偏院。青磚砌的小門廳,漆得烏黑的單扇木門,厚重結實,卻不顯眼,彷彿大戶人家的花園後門。
爸爸大學畢業後在上海一家著名的書局做編輯,媽媽還在讀著醫專。抗戰爆發的時候,媽媽正懷著我,經不起向大後方轉移的艱辛。書局被日寇的飛機炸成一片廢墟。上海淪陷後不幾天,媽媽生下了我。滿月後,爸爸媽媽抱著我輾轉回到家鄉小城。縣中的校長——三進深宅大院的主人,是縣裡頗有名望的紳士,也是爸爸大學時代的同學,聘請爸爸在縣中執教,把空著的小偏院借給爸爸安家。爸爸清高孤傲,說:“大院的房子你還住不完,空著這個小偏院不是浪費?賣給我算了,要不我另外租房住。”校長雖然並不缺錢,卻收了錢,辦了過戶文契。
媽媽最喜歡的話題,就是當年她和爸爸怎樣花盡了全部積蓄,按照自己的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