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有朝一日透露出去口風,自家臉上不好看。
老名士兼老大臣的沈德潛,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十幾年伴君伴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沒有透露半點“給皇帝改文章”的得意,由此掙來了逐年增加的恩遇,功名利祿,死了之後諡美號,立祠堂祭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名士活的時候總算安然渡過,但翹了辮子以後,還是出事了。
出事的原因,是老名士雖然已經變成了老大臣,但虛榮心卻並沒用真的丟到長白山或者爪哇國去,無論如何,給皇帝改文章都是難得的榮耀,當時不敢說,卻不想從此被湮滅掉,因此,沈在自己的遺稿中,還是留下了表明自家榮耀的明確痕跡。不想,老名士想傳之後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憚的,沈德潛死後,乾隆藉故從沈的家人那裡,騙來了沈的遺稿,這下老名士的餡露了。皇帝被氣了個半死,公開發作不方便,找了一個茬,“奪德潛贈官,罷祠削諡,僕其墓碑”,就差掘墳鞭屍了。這個茬,有人說是沈德潛詩題曰黑牡丹者,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之句,可以上綱上線牽強扯成不滿“本朝”的勃逆言論。也有一說是沈德潛給某舉人的文集做過序,而這個文集後來被人檢舉,有關礙文字。
不管怎麼說,反正沈老名士死後沒有保住名節,骸骨都不得安寧,其真正的原由肯定不是這種牽強附會的罪過,還是跟那倒黴的詩,倒黴的洗髒襯衣有關。用乾隆的話來說,就是,“朕於德潛,以詩始,以詩終。”皇帝和名士虛榮心都強了一點,互相較勁的結果,最終皇帝讓人洗髒襯衣的西洋景,還是露出了破綻,皇帝最不希望別人看的髒襯衣,以及如何找人洗的事,都讓人知道了。沈家丟了皇家給的好處,而皇帝則丟了人。
其實呢,但凡是個人,舞文弄墨,總免不了有不怎麼樣的地方,寫詩更是如此,從手民之誤,魚魯亥豬,到平仄不協,壓錯了韻腳,找人修改,本是尋常之事,改的人不見得比本主高明,被修改的人也不見得就此低人一等。然而,這種百姓的平常事,到了皇帝那裡,就一定有麻煩,因為皇帝是聖上,一生下來就不能有錯,有了錯,需要改,也得悄悄地進行,假裝從來沒改過。臣子們也一定要咬緊牙關,堅持捧臭腳到底,明明知道皇帝其實也寫錯別字,也出臭詩,但一定要給皇帝事先抹平,如果抹不平,皇帝隨口就說出來了,那就錯也不錯,將錯就錯。比如乾隆給靈隱寺題字,把個靈字(繁體)上面的雲字頭寫大了,下面不夠寫了,於是臣子就出主意改題為雲林禪寺。比如乾隆近視,把滸墅關看成許墅關,把西川看成四川,臣子們就把地名都改了,一直沿用到今天。
反正,皇帝是不能有錯的。
門客的精氣神
門客也叫清客。一提這個詞,看過紅樓夢的,也許會想到整天圍著賈政轉的那群酸人。不過在中國,最早的一批門客,不見得都是文人,幹什麼的都有,以會兩下子的武士居多,要離、聶政、豫讓還有荊軻這樣的刺客死士,都屬於門客。蘇秦、張儀和藺相如這樣具有治國之才的舌辯之士,也都做過門客。戰國四大公子,個個以養士聞名,所養之士,都是門客。以孟嘗君的門客多,也最沒品,雞鳴狗盜都有,一旦主人失了勢,大家一鬨而散,還好,剩下一個老是彈鋏而歌,善於自我維權的傢伙,真還就有用,居然無中生有地給主子建構了三窟,官位與權勢都回來了。
可是到了大一統王朝的時代,門客逐漸被文人墨客包辦了,秦漢之際,皇帝身邊的侍從,有權勢的大臣身邊的門客,多半都是文人。文人做門客,很多人都是將之視為入仕的門徑的,很希望幫助主人做點經國濟世的大事,但是他們主人,卻往往不知不覺把這些人跟優人小丑和雜耍同等相待,作詩作賦,只當插科打諢。這種狀況,到了唐朝風景依舊。大詩人李白,做了翰林供奉,有機會在皇帝身邊廝混,他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輔佐君王致堯舜,但他的主人唐明皇,卻把他跟平時解悶的戲子一樣看待,國家大事,根本不容他插嘴。詩人一生氣,使性子掛冠而去,皇帝也一笑置之。清朝皇帝,喜歡讀書,但南書房裡皇帝身邊的一群翰林出身的“上行走”,也無非以倡優畜之,乾隆說過,朕觀文士之言,不異俳優之口。
跟漢朝差不多同時的古羅馬盛期,也盛行門客。跟同時期的中國一樣,古羅馬的門客,也是文人的專利。只不過,在古羅馬,只要有錢,都可以請門客,權貴可以有門客,被釋放的奴隸發了財,大字不認識幾個,也一樣請一堆門客。只要供養的費用足夠高,文人們倒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同樣,古羅馬有錢人養門客,跟養騎手,養